【五十七岁·谷雨】
断龙崖大战那日,姜山椒的白发混着血沫飞散如雪。
旗插在尸山顶端。
姜山椒踩着同袍的脊骨向上攀爬,腐肉从战靴底簌簌掉落。
山底的敌首笑得癫狂:"好一个不死战傀!居然让我在这么点大建制的军队里撞见了你!只是,终究是可惜了......"
斩马刀贯穿敌首胸膛时,她好像看清了对方腕间的烙印——和二十八岁那夜城主府粮仓里的童尸一模一样。
是错觉吗?
伤号营里,一名警备员,佩剑递来:“姜同志,东路军缺个统领。”
姜山椒单膝跪了下来。
她的膝盖撞碎了一地凝固的月光。
那些银白色的碎片像薄冰般迸裂,发出细微的脆响,又像是无数面镜子同时破碎,每一片都映照着她此刻的姿态——嶙峋的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铁甲缝隙里钻出的白发垂落,在月光下泛着枯草般的灰白。
剑匣被捧到她面前时,她闻到了松木和桐油的气息。
那是新做的匣子,没有血锈味,没有尸臭,干净得让她腐烂的指尖无所适从。
匣面打磨得如同静水,倒映出她的脸: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浑浊的珠子,像是被尸毒浸泡太久的琥珀;曾经被小妹夸赞"像山椒果一样红润"的嘴唇,如今干裂发黑,像是两片枯萎的树皮;而眼角——她从未注意过的眼角——竟爬着几道细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
原来“僵尸”也会老,只是比旁人慢些。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地刺入她的心脏。
她以为自己是凝固在死亡那一刻的琥珀,是游荡在时光之外的幽魂。
可那些细纹分明在说:你也在缓慢地腐朽,只是比活人慢些,比草木快些。
你,是人啊,是人类啊……
就算屠杀了无数的同族,你也依然,是人类。
她想起冰原上的一战,极北的风像锉刀般打磨着她的脸,那时眼角尚且光滑;想起二十八岁焚烧粮仓那夜,热浪掀开她左袖时,手臂皮肤还未松弛如斯;甚至想起更久远的、五岁那年,母亲沾着血的手抚摸她脸颊时,那指尖传来的温度——活人的皮肤,原来如此柔软易逝。
"姜伍长?"
呼唤声将她惊醒。
剑匣中的长剑映着月光,冷冽如初雪。
她突然意识到,这把剑不是给"不死战傀"的,而是给一个会衰老、会疲惫、最终会彻底腐烂的——人。
月光在她膝下继续碎裂。
这一次,她听见的不是冰晶的声响,而是自己骨节摩擦的动静,像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当她的手指终于碰到剑匣边缘时,一滴体液落在匣面上,将那个白发女子的倒影晕染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