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
我指着手机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注出的三岔路口，用一种格外冷静的语气说道。
夜已深沉，星见公园里的路灯散发着昏黄而无力的光。空气微凉，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湿气，远处城市的喧嚣被这片静谧过滤得只剩下模糊的低鸣。
“不愧是澪！在这种时候就特别可靠呢！”橘日向的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仿佛刚刚完成推理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她用力拍着我的后背，力道大得让我差点一个趔趄。
“只是把所有目击情报的地点在地图上标出来而已，小学生都会做的事情。”我揉着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话说回来，真的要在这里等？万一它不来怎么办？我家的春还在等我……”
我的抗议还没说完，就被天龙院琉璃大小姐打断了。
“哼，庶民的智慧虽然朴素，但偶尔也能派上用场。接下来，就让你见识一下科学与金钱构筑的绝对捕获网。”
闻言，琉璃自信地一甩她那头华丽的卷发。从一个看起来比我一个月生活费还贵的背包里，掏出了一系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玩具”。
“高灵敏度指向性麦克风，能捕捉到百米外蚊子的振翅声。那边那棵树上，我已经安装了红外线感应触发式连拍相机，配合无声闪光灯模块，保证不会惊扰到‘目标’。”她熟练地将一个如同小型雷达的麦克风固定在灌木丛的隐蔽处。
所以说，为什么调查都市传说的装备会是军用级别的啊！天龙院财团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我的内心正在疯狂吐槽，而另一边的日向，则正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她一脸悲壮地从口袋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半根和牛烤肠，那是她之前在与流浪猫大军的搏斗中，拼死保留下来的最后战利品。
“呜哇——我最后的希望，我的和牛烤肠——！”日向发出了堪比生离死别的哀嚎，她依依不舍地抚摸着那根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肠，仿佛在告慰一位即将远行的挚友。
“橘前辈，快一点。根据网上的情报，‘人面犬’出现的时间集中在午夜十二点前后。”琉璃催促道。
“为了社团的荣耀！为了揭开传说的真相！去吧！我的勇者！”日向含泪高呼着意义不明的口号，一个漂亮的投掷，将烤肠精准地落在了三岔路口的入口处。
做完这一切后，我们三人迅速躲进了旁边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屏息以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公园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昆虫的鸣叫。我缩了缩脖子，感觉晚上的凉气正一点点渗进衣领。日向在我旁边紧张地小口呼吸，而琉璃则戴着耳机，专注地盯着麦克风的波形显示屏。
好想回家……家里的床，春亲手泡的热可可，都比在这里喂蚊子强一百倍……
就在我的耐心即将告罄，准备提议收队回家时，琉璃突然压低声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顺着琉璃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小路的阴影里，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蹒跚地向我们这边移动。它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感，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模糊不清。
是它！
日向激动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我疼得龇牙咧嘴，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那个身影不偏不倚，径直走向了路口中央的和牛烤肠。它停了下来，低下头，似乎在嗅着那致命的香气。
就在这一瞬间——
“……好累啊……”
一个沙哑、疲惫、充满厌世感的中年男性声音，通过琉璃的定向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红外线被触发！
一道几乎没有声音的强光闪过，将整个路口照得亮如白昼。相机的快门声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瞬间的光亮，已经足够我们看清“人面犬”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狗。
一只毛发稀疏、身体瘦小、满脸都是褶皱的小狗。
它的眼睛又大又圆，扁平的脸上长着酷似胡须的毛发，整个面相确实有种说不出的、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的“大叔感”。
而最关键的是，在它的项圈上，挂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小方块。
“……是布鲁塞尔格里芬犬？”琉璃摘下耳机，带着一丝困惑和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
“诶？不是人脸？就是一只长得有点着急的小狗？”日向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仿佛自己被世纪大骗局给耍了。
我则长长地松了口气。太好了，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我的平凡日常保住了。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从灌木丛里走出去的时候，一个慌张的声音从另一边的树后响了起来。
“你们要对我的‘部长’做什么！”
一个穿着环卫工制服、身材微胖的中年大叔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一把将那只小狗紧紧抱在怀里，用警惕又恐惧的眼神看着我们三个不速之客。
“部长？”日向歪了歪头，满脸问号。
大叔看着我们，又看了看地上的烤肠和隐藏在暗处的设备，脸上的表情从惊慌变成了苦涩的尴尬。他抱着那只名叫“部长”的小狗，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个……对不起，吓到你们了吧。”大叔叹了口气，抚摸着怀里小狗的头，“这家伙叫‘部长’，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气氛从悬疑急转直下，变成了深夜的温情访谈。
原来，这位大叔曾是一家公司的中层干部，也就是“部长”。前段时间因为公司业务调整，不幸被裁员，人到中年，失意落魄。为了维持生计，他只好瞒着家人，干起了这份深夜环卫工的工作。
而这只同样年老、还患有严重皮肤病的布鲁塞尔格里芬犬，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觉得这只小狗满脸褶皱、眼神忧郁的样子，像极了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自己，同病相怜之下，便给它取了“部长”这个带有自嘲意味的名字。
“那……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小狗项圈上的黑色方块，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啊，那个啊……是我自己做的。这公园里晚上有些小混混，我怕他们欺负‘部长’。所以就用我下班回家时，总会忍不住说的口头禅——‘好累啊’——录了音，装在这个动作感应发声器里。只要‘部长’一低头，就会响……”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不远处的一张长椅，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的悲伤。
“我每天深夜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在这张长椅上坐一会儿。这是我太太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我就在这儿，和‘部长’说说话，感觉……就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真相大白。
没有怪物，没有怨灵。只有一个被生活压垮的成年人，用一种笨拙而温柔的方式，守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
“大叔……”日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二话不说，把口袋里所有的零食——巧克力棒、能量果冻、还有一包小鱼干——全都塞到了大叔怀里。“这个给你！还有这个，给‘部长’！”
大叔抱着一堆零食，和怀里同样一脸茫然的“部长”，不知所措。
而琉璃，这位信奉科学与金钱的大小姐，此刻也收起了她一贯的骄傲。她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天龙院慈善基金会那边，立刻设立一个‘关爱中年再就业及宠物健康’的专项项目……对，预算无上限。另外，帮我联系一下城东分部，给一位经验丰富的管理人才提供一个合适的职位，还有，全东京最好的宠物医院……”
挂掉电话后，琉璃清了清嗓子，对着目瞪口呆的大叔说：“明天会有人联系你，为你提供新的工作，并全额承担‘部长’先生的所有治疗费用。请务必接受，这是我们社团……对您和‘部长’先生造成的困扰的一点补偿。”
这补偿方式也太硬核了吧！我看着眼前这堪称“钞能力物理超度”的一幕，彻底无力吐槽了。
人面犬的传说，就在这样一个温情的夜晚，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第二天，社团活动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洒在柔软的沙发上。我们三人正围着琉璃的平板电脑，看着一张刚刚传来的照片。
照片上，那只名叫“部长”的布鲁塞尔格里芬犬已经被清洗干净，稀疏的毛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还穿上了一件可爱又帅气的蓝色条纹小西装。
它坐在宠物医院的VIP病房里，精神头看起来好了很多，那张“大叔脸”上，似乎也少了几分忧愁。
“哼，搞定。在天龙院家的财力面前，任何皮肤病都只是小问题。”琉璃端着红茶，嘴角勾起一抹矜持而满足的笑容。
“太好了呢！‘部长’酱！”日向双手捧心，一脸幸福。
我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虽然过程乱七八糟，熬夜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但看到这样的结局，感觉一切都值了。
“都市传说科学搜查部”的首次活动报告，最终由琉璃执笔。
她在报告的开头，附上了一篇关于《特定环境下“声画同步”现象引发复合性错觉》的简报。
用词专业到我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
比如，她提到“人面犬”的真身是患螨虫病的布鲁塞尔格里芬犬，其酷似“老爷爷”的面部特征是视觉要素，而项圈上的动作触发式发声器则提供了来源模糊的听觉要素；在星见公园的昏暗与心理预期作用下，人脑会用“补齐画面”的方式，将犬脸的褶皱与阴影拼凑成一张属于人类的、鲜活的脸。
我在那一页的结论栏里停顿了几秒，随后拿起签字笔，刷刷刷地写下了一行字。
“结论：成年人的生活，有时比都市传说还需要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