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门甫一打开，一股混杂着香水、咖啡与无数人潮气息的热浪便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人吞噬。
这里是新宿。
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群，在远方投下轮廓分明的巨大阴影。街边的电子广告牌上，化着浓妆的偶像组合正活力四射地宣传着她们的最新单曲。
街上的人潮如同被无形堤坝约束的河流，在斑马线上汹涌、交流、再汇聚。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像精心打扮的影视大片的主角。
“哇——！好厉害！澪你看你看！那个广告牌上的人，是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组合？”
日向像一只刚被放出笼子的小动物，双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橙色的短发随着她四处张望的动作而活泼地跳动着。她的兴奋几乎要凝聚成实体，在我身边形成一个“快来看啊”的力场。
“是是是，看到了。”我敷衍地应着，同时下意识地拉了拉校服的裙摆，感觉自己这一身朴素至极的打扮，在这片潮流的海洋里简直像一滴清水滴进了黄油，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两位，请不要像初次进城的观光客一样东张西望。”天龙院琉璃用她那一贯认真又略带说教的口吻提醒道，“我们的任务是调查‘裂口女’。这种诞生于现代社会集体无意识中的怪异，其目击报告大多集中在追求外在美的潮流中心地。换言之，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
……把出来玩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愧是大小姐。
“不过，在正式开始侦察前，首要任务是补充能量，对吧！”日向高高举起手，指向不远处一家排着长龙的店铺，“我推荐的可丽饼店就在那里！超——好吃的哦！”
“嗯，有道理。”琉璃赞同地点了点头，“裂口女传说的核心是‘美丑’与‘认知’的冲突。要在新宿这种时尚的洪流中找出异常，我们必须首先让自己融入这片‘战场’，理解此地的‘潮流规则’。而品尝此地最受欢迎的食物，正是理解规则的第一步。走吧。”
看着琉璃一本正经地将“想吃甜点”这件事上升到“战术分析”的高度，我不禁在心中默默吐槽：你只是单纯想吃可丽饼吧！绝对是吧！
最终，我们还是加入了长长的队伍。十几分钟后，三人手中各捧着一个装饰华丽、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可丽饼走了出来。日向选的是经典的草莓香蕉巧克力口味，我则是最朴素的卡仕达酱。而琉璃，她手里那个堆满了稀有水果和马卡龙、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季节限定豪华版”，简直像一件艺术品。
“唔……原来如此，这就是庶民的幸福吗？通过高糖分与碳水化合物的组合，在短时间内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从而获得廉价的满足感。嗯，味道确实不错。”琉璃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还不忘进行她那意义不明的分析。
我看着她那副明明吃得很开心，却非要端着架子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咬了一口自己的可丽饼。嗯，确实很好吃。或许，今天真的就当成一次普通的社团出游也不错……
“啊！琉璃同学，小心——！”
日向的惊呼像一颗小钢珠，砰地击碎了我刚准备偷个懒的心思。
我下意识转头。只见琉璃正一脸若无其事地端着她那份“可丽饼界的宫殿”，可天顶那团像雪山一样骄傲屹立的奶油，此刻正微微倾斜，仿佛被重力偷偷勾了个肩，慢~慢~往边上偏去。
它像个准备溜号的小逃兵，左摇右摆地卖着关子，显得既从容又欠揍。
琉璃眉梢轻跳，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动作干脆优雅——去托。
……可惜，晚啦。
那团不受管教的白色雪团在琉璃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滑落，瞬间绽放在琉璃那件泡泡袖短上衣的胸口。像一枪击中心脏，干脆又致命。
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三人僵在那里。
日向一脸“闯祸了”的表情，琉璃则低头看着胸口，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宕机”的空白。
“天龙院同学……那个，我这里有纸巾……”我赶紧从包里掏出小包纸巾递过去，试图挽救这尴尬的局面。
然而，琉璃只是冷静地抬起手，拒绝了我的好意。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污渍，随即露出了一个了然于胸的微笑。
“我明白了。”
“明、明白什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看来，我们渗透行动的第一步，装备升级，可以提前开始了。”琉璃说着，优雅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田中吗？把车开到新宿伊势丹门口……对，立刻。”
“哎？等、等等！天龙院同学？！”
我的抗议完全被无视了。
不到两分钟，一辆漆黑锃亮、足以让任何一个路人侧目的高级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我们面前。身着燕尾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请上车，白石大人，橘大人。”
琉璃率先坐了进去。
“不不不，这也太夸张了！只是一点污渍而已，回家洗洗就好了吧！”我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白石前辈，”琉璃坐在真皮座椅上，用看待不开窍的学生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搜查部的必要经费支出。我们现在的装扮，就像是举着‘我们是外行’牌子的靶子，如何能让隐藏在暗处的‘裂口女’放松警惕？我们必须进行伪装，这是调查的一环。”
“好厉害！这就是有钱人的调查方式吗！”日向已经双眼放光地钻进了车里，彻底叛变了。
我在“这是必要经费”的强硬逻辑，和青梅竹马的无情背刺下，被半推半拉地拖进了一家门口挂着意大利奢侈设计师名字、光是站在外面就能听见钱包在哭泣的精品店。
踏进去的瞬间，我就怀疑自己是跨越了某种领域结界。空气里裹着昂贵到离谱的香气，灯光柔得像在怕惊扰黄金和钻石，店员们穿着笔挺的制服，微笑得像是提前演练过迎接贵妇的姿势。那整齐划一的动作，让我忍不住怀疑，天龙院同学到底在这家店消费了多少。
“不行，这件连衣裙的剪裁虽然凸显了橘前辈的活力，但颜色过于明亮，在夜间环境下容易视觉暴露。Pass。”
“嗯，这条裙子很适合白石前辈的气质，但材质是棉麻，与新宿的氛围有微妙脱节，会沦为‘森女系’标签，不利于无差别观察。Pass。”
琉璃像个时尚界的终极Boss，手里没有大砍刀，只有高精度审美雷达。一套套衣服被她递到我们手里，再被她面无表情地否决。店员们站在一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我懂你很挑”的笑容，仿佛这种试到更衣架爆满的场面，对他们而言就像每日例行公事般平常。
日向跟进了游乐园似的，穿着带荷叶边的梦幻裙在镜子前转着圈，笑得像发现了新大陆：“哇，这个好可爱！”
而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一点点从头顶飘走。
终于，琉璃给我挑出了所谓的“最终配装”。
我站在镜子前。
等下，这谁啊。镜子里的那个人，仿佛一下子长成了不知几岁的成熟女性，不仅能直接骗过饭店领班，甚至可能分分钟谈下企业合同。
日向探过头来，对我比了个大拇指：“澪，超适合你！哇，这样走在街上肯定会让人回头猛看！”
“完美。”琉璃抱着胸，像对战场装备验收报告一样点头，“这样，我们才算真正踏入了‘战场’。”
走出店门那刻，傍晚的风划过裸露的肩颈冻得我差点原地进化成企鹅。偶尔撞上的路人目光，会像水滴一样停在我的项链、裙摆上，还带着那种“嗯，这价格不菲吧”的审视感。我全身的猫毛都竖起来，心里疯狂祈愿——求求了，别让我遇到认识的人……
就在我拼命想要降低存在感时，视线不经意掠过街角。
在那里，一个扎着亚麻色双马尾的熟悉背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那个发型……那个身高……
不会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应该……只是巧合吧？这个时间，她应该在补习班才对。
当那个背影再次从人群的间隙里浮现时，我胸口最后一点侥幸，被无情碾碎。
就是她。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耳边的嘈杂声变得忽近忽远，唯独那双亚麻色的双马尾，在人潮起伏中格外清晰。
我没有立即呼喊，只是压低声音对琉璃和日向道：“等我一下。”
随后，我像是被什么驱使着，猛地扎进人流。鞋底急促地敲击着地砖，发出凌乱的声响。
那个身影显然察觉了，她肩膀一抖，步伐骤快，还刻意侧过身，像想用人群把自己吞没。
“春！”
我的声音穿透了商街的喧嚣。她像被击中了般，整个人猛地顿住，差点与迎面的人相撞。
我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那一瞬，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就像一只偷东西被当场捉住的小贼猫。
她缓缓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措手不及的慌乱：“姐……姐姐？！”
是我的妹妹，白石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盯着她，把声音放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压抑着怒火，“你的补习班呢？”
她的目光闪烁不定，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拼命找着借口。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琉璃和日向也跟了过来。琉璃看了一眼满脸倔强的春，又看了看我，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嘴巴，不紧不慢地开口，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在我和我妹妹之间来回扫视：
“啊啦，看来我们‘作战服选定会议’的成果，比预想中还要显著呢。”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意思是，”琉璃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在我们换上这身‘伪装’之前，身后的‘小尾巴’还懂得利用人群和建筑物的阴影进行躲藏。但在我们从店里出来后，她的视线就几乎没离开过你的背影，跟踪技巧也变得……嗯，相当拙劣。”
她顿了顿，将目光锁定在独自生着闷气的春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来，姐姐突然的形象大变，让你相当动摇呢。对吧？白石春——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