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咏同学,你……你刚才……”
我的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火上浇油?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激怒奈津?这不像那个总活在世界边缘、习惯冷眼旁观的她。
小夜缓缓收回望向门口的视线,转而看向我。她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唯有那双异色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寒光。
“只是恼羞成怒罢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掠过耳际的风,却带着刀刃般的锐利,“言语之刃,有时候比真刀更伤人。”
“可万一……真的不是她呢?”我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压不住慌张。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刚才的质问,在别人眼中,是不是就跟霸凌没有分别?
小夜微微偏过头,眼里的光芒隐约不定。“白石同学,”她低声说,仿佛怕惊动什么,“表面的平静,往往掩盖了底下的暗流。她或许不是直接动手的人,但她身上的恶意,早已为这一切铺好了路。手也许是干净的,但心不是。”
这句话,既像是解释,又像是某种预言。她总喜欢用这种半真半幻的“中二台词”包装自己的想法,但此刻,它像一把钥匙,轻轻探向我看不见的锁孔,让我不禁怀疑——那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
“什么恶意……什么铺路?”我越听越乱,只觉得她和我之间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时间到了。”她却不再多说。语气已经变回往常的清冷,“再不回座,藤宫老师的‘寂灭魔眼’就要把你变成石头了。”
上课铃骤然响起,刺得我心里一紧。
小夜转身走回座位,轻得像一阵风拂过方才的风暴中心。只剩下我愣在原地,被几十道好奇、猜测、甚至带着看戏意味的目光钉在原地。以及讲台上那道几乎能冻住呼吸的、属于藤宫老师的视线。
我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这节国语课,漫长如同没有尽头。
藤宫老师慵懒的嗓音在课文和古典解析之间流淌,窗外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来,细碎如尘。一切平静得仿佛与我无关。可我整个人却像关进一片沉闷的黑暗里。
我忍不住一次次望向那个空座位——宇佐治奈津的角落。
几本教科书散落在地,应该是她冲出去时碰掉的。那道背影的残象还烙在我眼里,让我心里一阵发冷,又一阵发热。
她一定气坏了吧。
我低下头,望着脚上这双比自己脚小半号的白色室内鞋,鞋口在脚踝上勒出浅浅的红痕——像一道多余的、抹不去的证据。
罪恶感悄然蔓延,将我越缠越紧。
如果——只是如果——她真的是被冤枉的,那我和小夜的质问,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不想冤枉人,但也不想向真正的作恶者认输。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
“……沉默,只会滋养它们。”
小夜的话再次在脑中回响,挥之不去。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是我没留意到的细节……还是说——她是对的,奈津身上真的带有某种催生这一切的“恶意”?
我想不明白。
日常,我的日常到底在哪里啊!
放学铃声一响,我几乎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冲出教室,步伐比百米冲刺还轻快。更准确说,是一种逃离感驱使我离开那个快被流言和窒息感淤满的空间。
我需要一个避难所,一个可以把满脑子的烦恼掏空、倒在桌子上的地方。
想来想去,能接纳这一团乱麻的……恐怕只有“都市传说科学搜查部”的部室了。
虽然那里的空气总是热闹到让我超负荷,但在那里,我从来不会一个人面对“非日常”。
啪!——
我一把推开旧校舍三楼原音乐教室改装的社团门,没精打采地冒出一句:“我回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与记忆完全重叠的那幅混乱却莫名安心的景象。
日向正戴着一副VR眼镜,手舞足蹈地玩着最新的体感游戏,嘴里还发出“嘿!哈!吃我一记正义的铁拳!”之类的怪叫。
琉璃则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张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天鹅绒沙发上,端着描金边的骨瓷茶杯,正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红茶。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股票K线图。
这里真的是高中社团的部室吗?这种配置说成是某个秘密组织的作战基地都理所当然吧。
“哎呀,白石前辈,欢迎回来。”琉璃放下茶杯,碧绿色的眼瞳朝我看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看你这副憔悴的模样,今天在学校,想必是经历了一场相当精彩的‘人生攻防战’吧?”
“别提了……”我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在日向旁边的空位上,感觉身体里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哇,怎么了怎么了,澪!你这状态……是中了什么灵魂吸取的Debuff吗?”日向一把扯下VR眼镜,满头是汗的橙色短发都翘了起来。她一个箭步凑到我面前,用刚打完游戏还带着兴奋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我,“HP值都快见底了耶!”
“比那麻烦多了。”我叹了口气,用五分钟时间,把早上发生的“鞋柜失窃事件”以及后续的激烈冲突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我的叙述,部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我们的部长大人。
“原来如此!”日向猛地一拍手,两眼放光,“这是典型的校园推理剧的开场啊!名为‘白石澪的室内鞋’的失踪事件引发了少女间的对立,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这是我们都市传说搜查部转型的绝佳机会!”
“转型成什么?”我没好气地抬头。
“名侦探搜查部!”她语气一扬,好像能看到自己头上的柯南式气泡。
“驳回。”琉璃用手指轻轻敲了下茶杯,发出清脆一响,把日向的泡泡戳得粉碎。
她那双像能洞穿人心的眼眸投在我脸上,冷静得像理性本身:“白石前辈,根据你的描述,宇佐治奈津的反应,不太符合典型的‘做贼心虚’类型。
人在谎言被揭穿时,多会急于为自己辩解、转移话题或强作镇定。纯粹的爆发性愤怒,往往是自尊受损或者被冤枉的应激反应。”
我呼吸一滞:“所以……真的不是她?”
“我只能说,可能性很低。”琉璃抿一口茶,又像是随口地补刀,“——但也可能她的演技足以角逐奥斯卡金像奖。”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抱起抱枕,把半张脸埋进去,声音闷得像被包在被子里,“要不要……去给她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啊!”日向立刻满脸“不服气”模式,“她平时就老是找茬,就算这次不是她干的,以前肯定也干过别的事!对坏人没必要心软!”
我无语望天——这什么强盗逻辑?
琉璃掐断我们的无意义循环,把话重新拉回主线:“从战略的视角来说,在真相未明前道歉,会直接失去后续博弈中的主动权。但从心理角度,道歉可能会缓解罪恶感,恢复情绪稳定。这是个典型的‘理性收益’与‘感性收益’冲突问题……那么,白石前辈,你更倾向哪边?”
我呆滞:“我就想把事情解决掉而已……为什么会涉及这么复杂的方案?”
琉璃无声一笑,轻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像是在下达作战宣言:“既然是我们部员遇到的事件,都市传说科学搜查部绝不会袖手旁观。”
她走到那块原本写着“裂口女调查报告”的白板前,手起板擦落,把上面的记号清得干干净净。然后用黑色马克笔,重新写下端端正正的标题——
【白石澪室内鞋失窃事件】
下方很快出现分明的两行作战议题:
一、如何锁定真正的犯人?
二、何时、是否向宇佐治奈津道歉?
“我提议!”日向立刻举手,气势澎湃,“今晚潜入学校,在鞋柜区装*****!”
“日向,你要明白这绝对是犯罪行为。”我叹息制止。
琉璃不为所动,笔尖轻轻点在白板发出一声脆响:“那么,首先,白石前辈——我们要列出所有除宇佐治奈津外,对你有潜在恶意的嫌疑名单。”
我立刻瞪大了眼:“……欸?我这种平凡透明人,会招惹什么仇人啊?”
回答我的是她们双人组那种统一的、“你怕是对自己产生了错误认知”的眼神。
“比如——曾送你情书被拒的男生?”日向数着手指。
“比如——嫉妒你和天龙院家的关系的人?”琉璃补刀。
“比如——因为你便当太好吃、男朋友总惦记你手艺,从而产生怨念的女生?”
“比如——”
“停停停!”我赶紧挥手制止这无边伸展的阴谋链,头皮已经开始发麻。
一双笔与一张板在那边继续忙碌,把本应是一宗小小失窃案,演绎成会涉及无数人的离奇大案。
看着在白板前兴致勃勃地开始罗列“嫌疑人X”特征的日向和琉璃,我只好长长吐出口气,再次用抱枕把自己半掩下去。
至少,这种离谱到好笑的氛围,让我的胸口好受了些。也许,来这趟部室……也还算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