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一响,我就“啪”地合上了课本。跟前桌随便掰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脚步却比脑子还快,已经踏上了通往天台的楼梯。
天台那扇铁门,平时总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冷铁锁,把所有好奇心都拒之门外。
可今天,我只是试着把手搭上冰凉的门把——
“咔哒。”
一声轻响,锁芯像是早就等着我似的,温顺地弹开了。
……果然,月咏同学就是有办法。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大片深得发亮的蓝砸进眼里。蓝得清澈,蓝得几乎没有温度,仿佛昨夜的大雨替它彻底洗过一番,把天空擦成一块无瑕的玻璃镜。
风带着高处稀薄的凉,与初夏温润的热气混合,扑在脸上,把我的睫毛吹得微微颤。
小夜就在那里。
她背对着我站在铁丝网前,削瘦的肩线仿佛被风托起。黑发在空中略显调皮地扬起两三缕,从白得有些发亮的颈侧擦过。校服的裙摆被风翻动着拍打小腿,仿佛翩翩欲飞的蝴蝶。
她的身影如此渺远、单薄而不真实。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阵初夏的风带走,消失在那片极致的蓝里。
看到那副光景的瞬间,我的心脏就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与我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一面是脚下操场传来的喧嚣日常;另一面,是只属于她的,安稳、静谧,甚至……有些寂寞的世界。
或许我的凝视被风递到了她的耳边。
小夜终于动了——没有回头,只微微侧过脸。她的声音穿过风,干净得像藏在贝壳里的海浪声:
“白石同学?”
“……嗯。”我深吸口气,才迈向她。
我在她身侧半步的地方停下,学着她的样子,把目光投向远方。阳光映着城市,被削成一格格的积木堆在地平线。她的发间带着极淡的柑橘调洗发水的味道,混着高空冷冽又稀薄的空气,柔和得恰到好处。
我本想问很多事……关于怪异,关于宇佐治奈津,关于她……
可这些话都堵在喉咙,变成细细的气息,安静悬在那里。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她。
“午安,白石同学。”
小夜完全转过来,眼睛微眯着迎着光。唇角就像清晨湖面那一圈最轻的涟漪,“让你久等了。”
被她注视时,我反而不慌了。于是开门见山的说:
“所以……月咏同学,你找我来,到底是要说什么?”
小夜微微仰起脸,眼神清澈的让人一时间忘了她只是个高中生。
“昨天,我在宇佐治奈津的家附近,找了一整晚。”
“一整晚”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在我心中烙下深痕。几乎能想象到她一个人游荡在孤独深夜的景象。
心脏不由得揪紧。
“……没能找到怪异的本体。”她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复述教科书上的定义,“不过,它的气息很弱,应该只是‘干涉级’。”
“等等……干涉级?”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新名词,“……怪异,还有等级划分?”
她轻轻点头,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有节奏地在铁丝网上敲了六下。
清脆的“嗒、嗒”声在风里断续传开,就像暗号。
“按威胁程度与波及范围,怪异一共分作六级。”
第一下,几乎无声。
“第一级,叫‘杂音’,只是制造幻视与幻听的残响。”
第二下,略重一点。
“第二级,‘干涉’,能触碰到现实的边缘,比如推开本该紧闭的门,或者在你耳边摇晃一只并不存在的风铃。”
她的话让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脑子飘过几幕恐怖片里的经典画面。
“再往上,就是‘境界’与‘领域’。前者能摆脱幽世的束缚,后者,则能将一整片地方,彻底变成它的巢穴……”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但那双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连正午的阳光都无法驱散的、化不开的凝重。
“那……宇佐治同学,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有些犹豫地问出口。连自己的声音,仿佛都被风吹得快要飘散。
“我会保护她的。”小夜没有一点迟疑地答道。
这样的回答让我怔了怔,下意识地追问:“可她以前……不是还欺负过你吗?”话一出口,我才惊觉自己其实没那么想提起那段事。
小夜的唇角轻轻弯起,那弧度浅得像一抹在湖面上稍纵即逝的光,却又安安静静地落在了我心口。
“保护普通人,是‘我们’的职责。”她顿了顿,声音温而稳,“这是奶奶教我的。”
这一刻,我才明白,那些听起来像中二台词的宣言,对她来说,其实是实打实的信条,是比钢铁还要固执的心意。那种认真,带着一种很美的倔强。
我忍不住握紧手里的裙摆,深吸了一口掺着柑橘气息与夏风的空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是我唯一能给她的约定。
小夜望了我一眼,目光像能探进心里的深海。安静、透明,却让人觉得无处藏拙。然后,她转过身,双手贴向被太阳晒得温暖的铁丝网,眼神重新投向远方。
“我会尽快结束这件事。”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像只说给自己听,“因为……”
风忽然调转了方向,把我的呼吸和心跳都吹得有些慌乱。天上缓缓漂来一块云,遮住了强烈的光,把四周染成略带深色的影。铁丝网在风里发出悠长而沉静的嗡鸣。
“……‘风暴’,要来了。”
那一瞬,她的声音像被卷进风里,不容忽视,也不容怀疑,就像在宣告一个已写在未来的真相。
风暴?那是什么?
我站在小夜身后,感觉自己的衣角被风扯动。
我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重量。就像是在一场暴风雨的前夜,空气里已满是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