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只有小夜了。
宇佐治同学的近况……我真的很担心。被“怪异”缠上这种事,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心里发毛。但更让我害怕的,是那些不请自来的流言。它们就像飘荡在午后操场里的蚊群,轻轻嗡嗡,却偏偏总能咬得你心口发痛、发痒。
如果让小夜陪我一起去见她,就算只是……顺便探个病,或者澄清一下那些古怪的误会,她应该不会拒绝吧?毕竟,她说过——保护凡人,是她们的职责。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自己身旁的座位。
空的。
小夜还没来。
不知怎的,我的心一下子像被松开了的气球,轻轻“洩”下去。我把下巴埋进臂弯里,唇角抵着衣袖,呼出来的空气暖得发潮。脑子里一团乱:是琉璃转身离开的决绝,是日向哭红的眼眶,还有那双曾经轻轻看穿过“幽世”的深色眼眸——好似深冬的湖面,又清又凉,让人想靠近,却忍不住打个寒噤。
“……我跟你说啊,那白石最近真的超嚣张。”
“是啊,有天龙院大小姐罩着呗。”
够了,真的够了。
我把手里的笔握得更紧,指尖捏得有点疼。那些没来由的话,就和小夜所说的“怪异”一样,因为人们畏惧又爱谈论,反而越长越夸张。再继续这样下去,我那点平平无奇的校园日子,迟早会被碾得粉碎。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小夜。
我正这样想着,甚至已经准备她一进教室就拉着她去说——
“滋啦——”
教室墙角的广播扬声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全班同学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齐刷刷地抬起头。
一个平稳的女声从广播中传出,是教务处的老师。
“请二年A班白石澪同学,立刻到教师办公室来一趟。重复一遍,二年A班的白石澪同学……”
……哎?
大脑像被人劈开一样,变得轻飘飘、又迟钝。
前一刻还在低声交头接耳的同学,此刻眼神全部无声地黏到我身上。那目光里混着好奇、不安、幸灾乐祸,仿佛有温度有重量,背在肩头,让我无法呼吸。
“澪……?”前桌的佐伯小声唤了一句,声音里全是担心。
我努力想扯一种“没事的啦”的笑,可脸部好像是石头刻的,不听我使唤。
完蛋了。这一下,传言的火苗,可能真要被倒上一整桶汽油。
慌乱中,我几乎是“咣”地把椅子撞开站起来的,尖锐的摩擦声划过教室。迎着那些看热闹的眼神,我垂着头、手心冒汗,一步步走出门外。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涨满气的棉花团上,软绵绵的,却又有细密的针尖从里面扎上来。
教师办公室的门半掩着。
我深吸一口气,让鼓得乱跳的小心脏稍稍安静一点,然后伸手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打、打扰了!”我紧张地鞠了一躬,声音因为小跑过来而有些发颤。
“哦,来了呀,白石。”
熟悉的慵懒女声从里面飘来。
我抬起头,看见我的班主任藤宫静香老师,正单手撑着脸颊,坐在她那堆满漫画、零食包装袋和教科书的混乱办公桌前,另一只手还在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发出“砰砰砰”的游戏音效。
“快过来吧,别杵在门口。”她招了招手,指间的动作还带着游戏嗒嗒的节奏。
我走了过去,余光打量着办公室:别的老师各做各的事,谁都没抬头看我。
然而,在我的视线滑过她办公桌时,整个人愣住了。
那张待客椅上——
坐着一个让我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漆黑的长发垂到腰侧,身形挺直,校服熨得一丝不苟。
“月咏……同学?”我忍不住轻声喊,“你怎么也在这儿?”
小夜转过头,她的异色瞳静静地落在我脸上,波澜不惊,轻轻一点头,算是回应。
看到她在这里,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非但没有落下,反而升起了一股更强烈的不安。
“你们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们两个叫来吧?”
静香老师这才认真放下手机,屏幕上闪着“GAME OVER”的惨白字样。她往下一推眼镜,露出镜片上方清亮锐利的眼神,和课堂上的懒懒散散完全不是一个人。
我不自觉地绞紧手指,嗓子发干,却一时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唉——”
她长叹一声,从文件堆拔出一张纸,“长话短说,今天早上,宇佐治奈津的父母打电话到学校。”
我的心“咚”地下坠。
“他们语气很严厉,质问校方,她的女儿是不是在学校里遭到不公正对待,甚至是——”
她刻意顿了一下,“霸凌。”
空气像被玻璃罩住。我的头稍稍沉了下去。
“这与我们无关。”
忽然,小夜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清透、冷静,又坚定,“我与白石同学,从未对白石同学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她现在的状态,是己身的‘因果’,和我等的‘干涉’无关。”
‘因果’……‘干涉’……听起来好像奇怪的中二用词,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带着某种从深夜传出来的真实感。
我被她的维护怔了一下,也只能小声应和:“……嗯。”
静香老师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们,指尖有节奏地敲在桌面。“笃……笃……”
那声音清脆得像是在我耳边一点一点戳,教室,不,整个办公室,都像被它圈进一口安静的玻璃瓶。
我屏住呼吸,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从胸腔里“噗通、噗通”蹦出来的声音。
良久,她才慢悠悠地开口:“嘛,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事儿跟你们的关系……大概没多大。”她的声音拐了个弯,又换回了那种懒散的腔调,“只是呢,为了把那对父母的怒火压一压,学校就得按规矩走一遍流程。找人问话,做做样子。”
她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慢慢游走,直到在小夜身上停下,仿佛额外地多看了两秒,那眼神让我忍不住绷紧了肩膀。
然后,她忽然像画了个句点般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行了,该说的说完了。如果你们有知道什么事,就别憋着。没事的话,回教室吧。”
“多谢老师的理解。”小夜站了起来,制服的裙摆在她起身的瞬间微微晃动。她转过头,嗓音很轻却很稳:“走吧,白石同学。”
像突然被放生的小兔子,我赶紧“嗯”了一声,几乎是逃一样跟在她身后退出办公室。
走廊里阳光正好,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小夜在前面走着,步伐平稳。我跟在后面,心里翻江倒海。刚才在办公室里,小夜那番话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月咏同学!”我终于忍不住,在背后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走廊窗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照的暖融融的,让她那份清冷的气质显得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上前一步,直视着她的眼睛。
“宇佐治同学的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是当事人,我也想为此出一份力。至少……至少让我和她说说话也好。所以,请你……带我一起去她家吧。”
说完,我屏住了呼吸。我不知道她会如何回应我的请求。拒绝?还是像之前那样,用“凡人不要涉足”的理由来搪塞我?
小夜沉默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要从我的眼神里,看穿我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那份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我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终于轻轻地开口了。
“……好吧。”
我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但是,白石同学,”她的话锋又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连忙问。
“从踏入她家附近开始,一切都要听我的指挥。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擅自行动,更不允许离开我身边半步。”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你能做到吗?”
“我……”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能做到!”
太好了……
我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只是轻轻地对她道了声谢,但内心已经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安定了下来。
“……嗯,那么……”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半秒,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才微微颔首,收回那股锋利,“放学后,校门口见。”
她转过身,留给我一个背影,迈步离去。
我以为到此为止了。
谁知隔着几步远,她的声音又像从阴影里穿过阳光,轻轻落回我耳边。
“白石同学,做好心理准备。”
小夜转过头来,认真的对我说。
“我们这一行,很可能会遭遇到……危险的‘怪异’。”
“怪异”——
这两个字,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胸口。
危险,终于不再是停留在口头上的警告,而是即将到来的、无可回避的现实。
“嗯,我会的。”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小夜说。把拳头攥得更紧,默默地把心里那份被冷水泼过的勇气,塑造成更坚硬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