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惊呼声撕裂了刚刚恢复死寂的空气。
眼前的景象几乎要让我的心脏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个前一秒还如神降般庄严肃穆，以雷霆之势祓除怪异的少女，此刻却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人偶，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来不及思考，我猛地前扑，在她坠前一刻奋力将她揽入怀中。
冰凉柔软的触感透着淡淡的皂角香，与她身体的惊人轻盈，一同冲击着我的感官。
明明是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孩子，抱在怀里却感觉不到应有的重量，仿佛随时都会消逝的幻影一般。
“月咏同学！你怎么样？！振作一点！”我焦急地呼唤着她，声音因为恐慌而止不住地颤抖。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流光溢彩的异色瞳，努力地重新聚焦，最终定格在我的脸上。她似乎想撑起身体，但手臂刚一用力，便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只是稍微，错估了那家伙的强度……有点脱力而已。”
“这还叫没事吗！”我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的脸白得都像纸一样了！”
明明自己都虚弱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逞强。这个念头刚从我心底冒出，小夜同学却微微侧过头，那双疲惫的眼眸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我，确认我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后，她那紧绷的嘴角，才终于勾勒出一抹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浅淡笑容。
“白石同学……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咚。
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地攥紧了。
这个笨蛋……明明自己都快站不稳了，最先关心的竟然是我的安危。一股混杂着心疼、感动与些许不知名情绪的热流涌上心头，让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抱怨声响了起来。
“唔……身体好疼……好像散架了一样……”
是奈津。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似乎还没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她习惯性地将手撑在地板上，准备站起来，下一秒，指尖传来的异样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她低下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清了自己身下的景象。
“这什么啊——！！！”
一声足以掀翻屋顶的惨叫，彻底宣告了今夜闹剧的终结。
以她躺卧的地方为中心，房间的地板上，数道宛如蛛网般的宽大裂痕，狰狞地蔓延开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那是先前战斗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痕迹。
“冷静点。”
小夜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她轻轻推开我的怀抱，虽然动作还有些摇晃，但还是凭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月咏小夜”的清冷与孤高。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吓傻的奈津，用一种宣告事实的平淡口吻说道：“怪异已经拔除了。以后只要你不再心怀恶念，就不会再被同类的东西所影响。”
奈津张着嘴，看看地板上的裂痕，又看看表情淡漠的小夜，最后像是被驯服的猫咪一样，只能害怕地点了点头，把所有的疑问和惊恐都咽回了肚子里。
“还有，”小夜补充道，那双异色瞳中闪过一丝警告的意味，“如果你不想让那些身穿黑衣，自称是某个无聊机构的家伙找上门来，最好把你今晚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说。”
“黑、黑衣人？”奈津的脸色更白了。
小夜没有理会她的追问，而是用强制性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最后，明天准时来上学。”
这句突兀的话，却像是一道锚，瞬间将这满屋子的超自然气息，强行拉回了名为“日常”的轨道。奈津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做完这一切，小夜不再关注奈津的反应，转而对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们走吧？白石同学。”
“嗯。”我点头应允，快步跟上她的脚步。
临出门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奈津一个人呆坐在那片狼藉的地板上，抱着双膝，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彷徨。
虽然我有点想关心她，但实在拿不出时间。
或许，从明天开始，一切都有所不同了吧。
走出奈津家的一瞬间，夜风轻轻拂在脸上，带着一点凉，却像是在替我们洗去屋里残留的压抑与沉重，也让我胸口那团紧绷的情绪渐渐松开。
我们并肩走在静悄悄的住宅区小路上，街灯间隔很远，更多的光来自头顶那片清澈到近乎透明的星空。银河在夜色中铺展开，一轮皎洁的明月就悬在正中央。月光像柔软的水银一样倾泻下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仿佛在这条路上陪我们走到天涯。
我余光瞥过去，月咏同学正安静走在我身边。她浸泡在这层银辉中，一向冷淡的侧脸被勾勒得细致又明朗，好像是雕刻在白瓷上的一道温柔弧线。微风拂起她漆黑的长发，几缕发丝轻轻划过她苍白的面颊，那双异色瞳更是星光都比不上的明亮。
完美，却又带着一点不安的脆弱，让人忍不住想一直盯着——就像怕她下一秒会消失一样。
我看得太专注，她似乎终于察觉了。脚步一顿，她稍稍转过头来，眼神清澈而真实，带着些单纯的困惑。
“白石同学？怎么了？”
“啊！没、没事！”我手忙脚乱地挪开视线，像被人戳破了小秘密一样，耳朵到脖颈一路发烫。
“只是……”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双手紧张地攥住了校服的裙角。沉默了片刻后，我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只是觉得，月咏同学，真的很厉害。”
这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更多地，了解一下你的事情……关于那些‘怪异’，关于你战斗的方式，关于你所背负的一切……可以吗？”
听完我的话，小夜同学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瞳里，倒映着我认真的、直到有些笨拙的脸。
良久，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微凉的夜色中化作一缕白雾，又迅速消散。
“……可以。”
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带着些许疲惫，却无比清晰。
“关于怪异，还有……世界的‘里侧’。我会挑个时间，把能说的东西都告诉你的。”
我曾设想过无数种会被她拒绝的可能。
——“你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不要踏足这个世界为好。”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诸如此类，用温柔却敷衍的理由，将我推开，彻底关上那扇通往她世界的大门。
但是，她没有。
她没有把我当做只会添乱的局外人。她只是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聆听，然后给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怦然炸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从心底缓缓涌出，流遍四肢百骸。积攒了一整晚的恐惧、紧张和疲惫，仿佛都在她这句简单的承诺中，被温柔地融化了。
我用力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定有些傻，却抑不住泛滥的畅快。
在凉凉的月光下，这份笑仿佛一次无声的约定。
很奇怪，我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自从这一刻起，我那名叫“平凡”的日常，已经被轻轻推离原本的轨道。而我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丝不舍，只有比夜色还要澄澈的确定。
然而，正当我想将自己整个心情都交给这一瞬时——
一阵尖锐的头痛，骤然让我的笑变了形。
“白石同学？你怎么了？”
小夜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我的胳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与一丝警惕。
“没、没事……”我咬着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能……可能只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有点累了……”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那股刺痛感便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点隐隐的余韵。
小夜依旧蹙着眉，那双能洞悉“幽世”的眼睛在我脸上仔细地巡视着，似乎想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真的？”她不放心地追问。
“真的真的，”我连忙摆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你看，现在已经不疼了。大概是精神太紧张了吧。”
看着我似乎真的恢复了正常，小夜眼中的担忧才稍稍褪去几分，但眉头依旧没有完全舒展开。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那只扶着我胳膊的手，没有立刻松开。
我也没有提醒她。
就这样，在如水般的月光下，我们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只是，我没有告诉她。
在刚才头痛的那一瞬间，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
婴儿的啼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