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约定,还有小夜同学那双好似映着星辰般的眼睛……
这些温暖的碎片,本是我沉入梦境前最后的慰藉。
但意识却像浸入温水中的棉絮,笨重、模糊,且在缓慢下沉。
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我,试图将我从这片昏沉的泥沼中拽出。我努力地睁开眼,天花板的纹路在视野中旋转、扭曲,最终汇成一片单调的白。
“唔……”
喉咙里挤出的,是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干涩沙哑的声音。
身体好重。
像是被一整床浸透了冬雨的被褥给死死压住,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脑袋里则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棉花糖,黏糊糊的,思考能力约等于零。
“姐姐——醒了?”
清脆却不容置疑的声线,贴着耳畔响起。
我费力地转动眼球,映入眼帘的是我的妹妹——白石春。她正跪坐在床边,那张尚存稚气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得几乎刺人。亚麻色的双马尾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扫过我的脸颊。
“张嘴。”
“哈?”
“我说,张嘴。”春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同时将一支冰凉细长的玻璃棒递到我的唇边。
是体温计。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而窗外,太阳才刚刚升起。现在应该是上学的时间。
在她那压迫感十足的目光逼视下,我只好乖乖地张开嘴,任由她将那根体温计塞进我嘴里。凉意稍稍唤回一丝清醒,也让我终于有精力去回忆,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记忆的最后一片拼图,是昨晚和月咏同学告别后,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回到家,那时身体就有点不对劲,原以为只是精神紧张带来的疲惫,睡一觉便会好转……
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那个黑色晴天娃娃消散前爆发的“灵魂尖啸”,果然不是能轻易承受的。即便月咏同学最后挡在我身前,那穿透灵魂的刺痛感,恐怕早已在我精神中刻下无形的裂痕。
“好了,时间到。”
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利落地抽出体温计,举到眼前,眯起那双与我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眸,仔细确认水银柱的刻度。
片刻后,她用一种宣布最终判决的语气,冷冷地说道:
“38.8℃。确认发烧。”
……果然。
我认命般地缩回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愧疚地看着春。她已经麻利地翻出医药箱,取出退烧药与水杯,又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浸湿毛巾。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专业得像个经验丰富的护士长。
“学校那边,我已经打电话请过假了。”春将拧好的毛巾轻轻敷在我额上,恰到好处的凉意让我舒服得轻叹一声。她一边动作,一边用责备的口吻数落着,“姐姐最近也太乱来了。又是深夜不归,又是和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这下好了,身体终于撑不住了吧?”
“对不起,春……”我虚弱地道歉。
我看着春在我身边忙前忙后的娇小身影,一股浓重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最近这段时间,我确实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和她的约定。为了社团活动晚归,为了宇佐治同学的事件彻夜未归,现在,更是直接病倒,反过来需要她来照顾……
我这个姐姐,当得真是越来越不称职了。
“那个……春,”我挣扎着想撑起身,“我……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你还要上学……”
“不行!”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春一声强硬的断喝给硬生生地怼了回去。
她双手叉腰,鼓着腮帮,以前所未见的强硬姿态瞪着我,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敢再说一个字试试”。
“医院里那些护士,才不会好好照顾姐姐呢!”她振振有词地宣告,“她们只会机械地给你打针开药,然后就把你晾在一边!姐姐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和无微不至的看护!所以,今天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躺在这里休息就够了!一切有我!”
……这番理论,听上去槽点多到不知从何吐起,但看着她那副认真的小脸,我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最终,我只能放弃抵抗,像只被拔掉所有刺的刺猬,乖乖地躺回床上,任由她摆布。
唉……算了。或许偶尔这样当个被妹妹照顾的废人姐姐,也不坏吧。
在春“绝对静养”的命令下,我被强行灌下退烧药,然后被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加上身体本就虚弱,我的意识很快又开始变得模糊。
朦朦胧胧中,我感觉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在擦拭我的额头,还有脖颈和胸口……那份温柔的触感,驱散了身体里那股灼人的热意。
然后,是一段听不分明的歌声。
那旋律轻飘飘的,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穿过记忆的迷雾,轻轻地划过我的脑海。
“守着孩子已经厌倦了,盂兰盆节之前……”
“雪花飘零,孩子也在哭泣……”
是《竹田摇篮曲》。
是妈妈在我小时候,哄我入睡时会哼唱的歌。昨天,我也曾用这首歌,安抚了被恐惧包围的宇佐治同学。
记忆中,妈妈总是坐在我的床头,一边哼着这首略带寂寥的歌,一边用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仿佛看着遥远过去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我。
那眼神……为什么总是显得那么孤单呢?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梦乡的时候——
一阵突如其来的争吵声,猛地打破了这份平静。
“小春!快让我进去!澪怎么样了?!”
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像是夏日的风暴,焦急地拍打着我家的门扉。
紧接着,是春斩钉截铁的、冰冷得如同冬日寒冰的回应。
“不行!绝对不行!”
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排斥。
“橘日向!你这只会给姐姐带来麻烦的笨蛋,休想踏进我们家大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