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更准确地说,是我妹妹单方面火力全开的独角戏。
可对正被38.8℃高烧与宿醉般头痛双重夹击的我来说,这声音就像一台贴着我太阳穴开工的大功率电钻,左右轮番轰炸。
我在心里暗暗求神拜佛:
春,看在姐姐快要烧成一滩烂泥的份上,千万别和月咏同学吵起来……你连日向都应付不来,面对月咏同学那种级别的对手,怕不是要被她的“真理之言”说到当场石化。
然而,预想中妹妹更加尖锐的哭喊,或是月咏同学那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言灵攻击”都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就好像,春那蓄满了怒火与委屈的气球,被一根看不见的针轻轻一戳,连爆裂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噗”地一下泄了气。
接着,一个清冷而礼貌的声音响起,近得仿佛就在我的卧室门口。
“打扰了,白石同学。”
伴随着这声问候,一颗梳着精致黑长直的脑袋从打开的门后探了进来。那对异色瞳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微弱的光芒。
是小夜。
她居然真的进来了?!而且春呢?我那凶暴化的妹妹去哪了?难道被月咏同学用什么“存在消除”的秘术暂时封印了吗?
“呀啊!”
我发出一声微弱的悲鸣,下意识地将被子猛地往上一拉,一直盖过头顶,把自己缩成了一只不敢见人的鸵鸟。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她看到我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头发乱得像鸟窝,脸颊烧得通红,眼神涣散,整个人都散发着“我不行了”的废人气息……这和昨天那个在她面前勉强维持着可靠形象的我,反差也太大了!
“咦?你是谁啊?”
一个充满困惑的、元气满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偷偷从被子边缘露出一只眼睛,看到橘日向正一脸警惕地瞪着门口的月咏同学,摆出“这个家由我守护”的架势。
完了,二番战要开打了吗?
“我是月咏小夜。”小夜平静地回答,视线穿过日向,精准地落在我藏身的被子上,“白石同学的同班同学。”
“啊!我想起来了!”日向恍然大悟地一拍手,然后用一种发现犯人般的语气指着小夜大声说道,“你就是那个害得澪差点掉进河里的家伙!”
小夜闻言,那张人偶般精致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困惑。她微微歪了歪头,异色的眼瞳眨了眨,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逻辑性。
“……差点?”她重复了一遍,“据我观察,白石同学当时完全是沉入了水中。”
“噗——咳咳咳!”
求你了月咏同学!别在这种时候展现你那该死的、严谨的观测能力啊!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拼命在被子里拍打着床垫,试图向日向发出“快绕开这个话题”的最高级警报。那段溺水扑腾的黑历史,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对她含糊过去的,绝对不能在这里被无情揭穿!
可惜,我们的频道依旧没对上。日向像是铆足了劲想要照顾我。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来探望澪的吗?”日向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显得很有主人的气势,“澪有我照顾就足够了!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她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所以你可以回去了!”
“多谢关心。”小夜平静摇头,话锋一转,“不过,橘同学,你现在是……从学校偷跑出来的吧?”
“诶?!”日向僵住。
“我来时,”小夜淡淡补刀,“看见你的班主任正因为你擅自失踪而大发雷霆。如果再不回去……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呢。”
“哎?!魔鬼山下老师——”
日向脸色瞬间苍白,像被踩了油门似的“嗖”地跳起来,嘴里发着意义不明的惊叫:“完——蛋——啦——!”
她慌慌张张看了眼钟,又恋恋不舍地冲我喊:“澪,我放学后马上回来!你等我!”
丢下这句承诺,她就像一阵橙色的旋风,慌慌张张地冲出了我的房间,留下一串渐行渐远、充满惊慌的脚步声。
“……”
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片令人心慌的静寂。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月咏小夜。那份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让空气中的每一阵窸窣都变得格外清晰。我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小夜那几乎不存在的、猫一般的轻盈脚步声。
她走到床边,带来的不只是沉默,还有一股清冽如雪山之巅的微风,悄然驱散了房间里的浊气。我的喉咙发紧,手心沁出薄汗。终于,我鼓起全部勇气,慢慢地从被褥囚笼中探出头,用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问道:
“月咏......同学,你......为什么......”
那双幽深的眼瞳静静地凝视着我。她的长裙裙摆垂落,像一朵在暗夜中悄然绽放的黑百合。过了良久,她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饱含愧疚的声音开口:
“白石同学会生病,是我的责任。”
“哎?”我的大脑烧的迷糊,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是我太傲慢了。”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羽像蝴蝶收拢了受伤的翅膀,在脸颊上投下黯淡的阴影。
我看到她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裙摆的褶皱,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心头一紧。
“我错估了‘怪异’消散时,对凡人精神造成的反噬。明明就在你的身边,却没能......完全护住你。这是我的失职。”
看着她将所有过错揽于己身的样子,我的心顿时又酸又疼。“不、不是的!”我急切地反驳,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那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硬要跟着你去参与那么危险的活动的!月咏同学已经保护了我很多次......”
“现在,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小夜轻轻地打断了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她抬起眼,眸中的歉疚与黯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与决意,仿佛有星辰在其中重燃。
“白石同学,”她凝视着我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带着神圣的魄力,“把手伸出来。”
“……诶?”我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高烧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但某种直觉在心底轻轻颤动。
“我要为你治疗。”
治疗?我望着她那张认真的脸,清澈而专注,没有半分戏谑。在那双异色的眼瞳里,我看到了比我的高烧更滚烫的真诚,比我的病痛更深沉的歉意。那份决意有着不容抗拒的感染力,像月光穿透迷雾,温柔却坚定。
我咬了咬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跳得这么快。也许是发烧的缘故,也许……只是因为她。
“……好。”我轻轻点了点头,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唇形作答。
我慢吞吞地,从被褥的热浪里伸出手。指尖微凉的空气像是和我的皮肤打了个照面,立刻让它们微微一颤。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无限放慢,从被子的阴影里缓缓穿出,穿过我们之间不大的距离,直到静静悬停在她的眼前。
小夜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刚刚握住的不是手,而是某种——连接彼此的、谁都不愿松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