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无声地升起，将内外两个世界重新切割成互不相干的版图。
琉璃无视司机在后视镜里投来的探询目光，只垂眸解锁手机。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跳动，没有丝毫犹豫，一条指令便经由加密线路发送了出去。
【三分钟内，我要街角那对姐妹的所有信息。】
她甚至没有附上照片或更详细的描述。天龙院家的情报网，或者说，服务于她个人的信息系统，就像是她大脑的外部延伸，能够精准理解她模糊的指令。这是长久以来，用金钱与权力喂养出的默契。
接下来，是等待。
琉璃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那对姐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和建筑的拐角。她并不担心。在这个城市里，只要她想，没有什么能真正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一分四十七秒。
手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一份经过高度整理、堪称详尽的报告呈现在屏幕上。天龙院琉璃的目光快速扫过，抓取着里面的关键信息。
姓名：白石澪，十四岁，市立第三中学三年级生。
家庭成员：妹妹，白石春，十二岁。单亲家庭，母亲常年在外工作，几乎不归家。
经济状况：贫困。依靠母亲微薄且不稳定的汇款生活，时常接受邻居接济。
特殊记述：其妹白石春患有一种未被正式命名的罕见疾病，发病时体温会急剧升高，伴有器官衰竭风险。已跑遍各大医院，均无有效治疗方案。诊断书与病历附件……
琉璃的指尖顿住了。
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像一个无法被简化的异常数据，粗暴地楔入了她由逻辑构筑的精密世界。
原来，不是表演。
原来，那嘶哑的呐喊源自真实的绝望，那单薄的挣扎并非为了博取同情的剧本。
原来，在她眼中那出拙劣的戏剧背后，是一个正在原始求生的、未经理性修饰的悲剧。
这不合逻辑。在如此严苛的生存条件下，一个未成年个体如何能展现出这样悖于常理的意志力？
这是一个……完美的，脱离了所有已知模型的“变量”。
琉璃的嘴角，缓缓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
那是一种……找到了稀世珍宝般的，纯粹的兴奋与喜悦。
一直以来，她身边的世界由谎言与利益构成，一切行为皆可预测，一切人心皆可计算。无趣，僵化，直至腐朽。
而现在，她发现了一个异数。一个在绝境中绽放出非理性光辉的、足以颠覆她全部数据库的、美丽的“异常样本”。
白石澪。
这个名字，像一道独特的频谱，终于在她灰色而单调的世界图谱上，标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异点。
她对这个课题的兴趣，已然攀升至顶峰。
“去找到她们。”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
“是，二小姐。”司机没有任何多余的提问，立刻发动了汽车。
劳斯莱斯平稳地滑入雨中，轮胎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声响。车辆优雅地拐过一个街角，在一家已经打烊的便利店前停下。
就在那家便利店延伸出的狭窄遮雨棚下，琉璃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白石澪蜷缩在角落，用自己早已湿透的单薄身躯，将妹妹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试图为她抵挡从四面八方灌入的寒风。雨棚的边缘滴着水，在她们身边的地面上汇成一滩滩小水洼。
她背上的那件黄色雨衣，如今像一道脆弱的屏障，守护着怀中那个小小的、滚烫的生命。
琉璃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
她推开车门，撑开一把印有天龙院家家徽的黑色长柄伞，优雅地步入雨中。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来到她们面前，巨大的伞盖为这片小小的角落遮蔽了大部分的风雨。
直到这时，琉璃才看清了白石澪的脸。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因寒冷而泛着青紫色。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身上到处都是泥水，膝盖和小腿上还有几处摔倒时留下的、触目惊心的擦伤，渗着血丝。
即便如此，她依然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无意识地呢喃着。
“小春……没事的……姐姐……会保护你……”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一下、一下地叩击在琉璃的心上。
琉璃静默无语。
是被触动了吗？她无法确定。此刻的情绪扰乱了她习以为常的世界，让她感受到不一样的刺激。
但她清楚自己此刻的目的。
实验体在彻底损毁前，需被妥善收容才行。
琉璃站在她们面前，雨伞的阴影将她们完全笼罩。她用另一只手，从容地拿出手机，再次发出指令。
【救护车，以及天龙院附属医院的特护病房。立刻。】
【另外，封锁周边所有监控记录。今天，我没有来过这里。】
做完这一切，琉璃收起手机，目光重新落回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身上。
她俯身蹲下，华贵裙摆被泥水浸湿，却毫不在意。
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轻抬，试探性的将手背贴上白石澪滚烫的脸颊。
“唔……”
面前的少女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呓语，仿佛在混沌中被那份突如其来的凉意惊扰。她的眉心紧蹙，像是在梦魇中仍与什么顽强抗争。
琉璃收回了手。
隔着蕾丝手套，那份惊人的热度仿佛依旧灼烫着她的皮肤。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捕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悄然加速。
如同孩童初见橱窗中最瑰丽的人偶，如同科学家捕捉到足以颠覆公理的未知粒子。
——想要占有她。
想要将这名为“白石澪”的、充盈着悖论与谜题的存在，化为独属于她的“私有样本”。
然后，倾尽自己的智慧与资源，去一点一点地……将她彻、底、解、析！
琉璃站起身，黑色的伞沿下，她的靛蓝色眼瞳在昏暗天光中亮得惊人。
她知道，自己那部完美规划、精密运行的人生机器，从这一刻起，终于遭遇了那个值得她倾注一切去追逐的、最有趣的“变量”。
而这场观测，需要一个起始的标记。
琉璃在心中，为这个刚刚开启的、独属于她的绝密项目，拟下了它的第一个标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