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秋天总是来得特别匆忙,仿佛一夜之间,所有树叶都商量好了要一起变黄。绒绒的肚子已经隆起得相当明显,行走时不得不微微后仰来保持平衡。萝卜阿姨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女儿身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担忧、期待,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关于绒绒丈夫的失踪,在兔族中早已不是秘密。那是一只名叫灰风的年轻公兔,有着罕见的烟灰色绒毛和翡翠般的绿眼睛。他与绒绒青梅竹马,成婚后更是恩爱有加。就在绒绒怀上第一胎后不久,灰风为了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寻找更安全、资源更丰富的家园,毅然加入了远征探险队。
“等我找到那片传说中的永春草原,就回来接你们。”这是灰风离开前对绒绒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爪子里紧握着一张古老的地图,据说上面标记着穿越黑森林的安全路径。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起初还有零星的消息通过迁徙的鸟儿传来,说探险队安全穿过了大峡谷;后来是游商松鼠带来口信,说他们发现了一片肥沃的土地;再后来,消息就断了。有人说他们在穿越黑森林时遇到了罕见的暴风雪,整个队伍失散了;也有人说他们可能找到了更好的地方,决定在那里定居。
萝卜阿姨从不相信那些谣言。“灰风会回来的,”她总是坚定地说,“他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但她会在深夜,当所有人都睡着后,独自望着月亮,爪子里摩挲着灰风离开前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枚光滑的黑色鹅卵石。
绒绒则把所有的思念都倾注在孩子们身上。她经常给三只小兔讲爸爸的故事,告诉他们爸爸有多么勇敢、多么爱他们。孩子们虽然对父亲没有记忆,却在母亲的故事里构建了一个英雄般的形象。
如今,随着新生命的胎动越来越明显,绒绒越来越频繁地梦见灰风。有时是他在永春草原向她招手,有时是他被困在暴风雪中呼喊她的名字,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用那双翡翠般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她。
第一个异常发生在月圆之夜。
那晚的月亮大得惊人,银辉洒满森林,几乎如同白昼。绒绒哄睡了三只小兔,独自坐在窗边缝补衣物。突然,一阵强烈的胎动让她差点拿不住针线。不同于往常温柔的踢踏,这次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在体内躁动不安。
她感到喉咙发干,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站起身,不自觉地走向门外。月光照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仿佛与之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绒绒仰起头,对着满月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嚎叫——那绝不是兔子应该发出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野性的呼唤,穿透寂静的夜空,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邻居兔窝的灯瞬间亮了好几盏,几个小脑袋惊恐地从窗户探出来。最小的那只兔崽直接被吓哭了,哇哇的哭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绒绒猛然惊醒,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因震惊而睁得老大。她不敢相信刚才那声嚎叫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更奇怪的是,回到屋里后,她无意识地开始啃咬椅背——不是兔子常见的轻轻磨牙,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她用门牙啃噬木头。当萝卜阿姨被动静吵醒出来查看时,发现椅背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月亮...让我有点奇怪。”绒绒尴尬地解释,耳朵因羞愧而垂下。
萝卜阿姨没有责备,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圆满的月亮,喃喃道:“狼崽开始显特性了啊...”
第二次异常发生在熊族送来一批特别浓郁的蜂蜜之后。
石掌得意洋洋地宣称这是“百年蜂王浆”,对孕妇和胎儿极其滋补。绒绒在妈妈的建议下喝了一小勺,果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连日的疲劳似乎都消散了。
但一小时后,当她想把一罐胡萝卜酱放到厨房较高的架子上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往常需要踮脚甚至借助小凳子才能够到的架子,这次她随手一放就轻松够到了。不仅如此,陶瓷罐子在她爪中仿佛轻若无物。
更惊人的是在傍晚,三只小兔在院子里玩耍时,最大的那只不小心把球踢进了柴堆深处。往常需要萝卜阿姨用工具才能挪开的柴堆,绒绒竟然徒手就搬开了——虽然动作笨拙地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姐姐好厉害!”小兔们崇拜地围着她欢呼。
绒绒自己也又惊又喜,试着去搬一个平时需要和妈妈合力才能移动的大南瓜,果然独自就抱了起来。她兴奋地想在萝卜阿姨面前展示,转身时却不小心肘部撞到了厨房的墙壁。
“轰”的一声,泥土和稻草砌成的墙面竟被她撞塌了一大块。
全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破洞,萝卜阿姨扶着额头:“明天得找泥匠来修了...这熊崽的力气也太早显出来了罢!”
最让绒绒适应的是随之而来的囤积本能。随着天气转凉,她开始莫名地焦虑,总觉得食物储备不够。她不停地往储藏室里搬运胡萝卜、南瓜和各种干果,堆得满满当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宝贝,咱们的存粮够过三个冬天了。”萝卜阿姨无奈地看着女儿又抱着一捆干草进来,“放松点,好吗?”
绒绒却焦虑地啃着爪子:“不够,妈妈,远远不够。万一...万一冬天特别长呢?万一...万一...”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万一爸爸回来了,我们需要更多食物呢?
萝卜阿姨心领神会,不再阻止,只是悄悄拓宽了储藏室。
最奇特的变化属于猫崽的特性显现。
绒绒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在白天打盹,阳光照在身上时总是昏昏欲睡。相反,夜晚来临时,她却精神抖擞,眼睛在黑暗中像猫一样微微发亮。
她开始能够悄无声息地行走,脚步轻得连萝卜阿姨都常常察觉不到她的靠近。有次她悄悄走到妈妈身后想给她个惊喜,结果把专心缝纫的萝卜阿姨吓得跳起来,针线篮都打翻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平衡感的变化。那天天降初雪,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小兔们兴奋地跑出去玩,最大的那只不小心在结冰的地方滑倒,眼看就要撞上石磨。
绒绒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在光滑的冰面上奔跑如履平地,甚至来了个急转弯稳稳地接住了孩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她天生就知道如何在冰上保持平衡。
事后她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试着在结冰的地方单脚站立,居然轻松做到了。
最让她困惑的是对某些气味的异常反应。山猫族照例送来冰鲜鱼,这次里面混入了一小包晒干的草叶。当绒绒打开包裹时,一种奇异的香气飘散出来。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住地扑向那包干草,把脸埋在里面疯狂磨蹭,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那香气让她神魂颠倒,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美好起来。
萝卜阿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女儿抱着一包猫薄荷在地上打滚的诡异场景。
“斑尾那个老狐狸!”萝卜阿姨又好气又好笑地夺过猫薄荷,“居然用这招!真是为了抢崽不择手段!”
绒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脸上还沾着草屑,困惑地问:“妈妈,我刚刚怎么了?”
最让全家哭笑不得的是绒绒开始无意识地玩自己的尾巴——虽然兔子的尾巴短短圆圆,并不适合玩。她常常趴在窗边,盯着自己的尾巴尖看,然后突然扑过去试图抓住它,活像只追自己尾巴的小猫。
三只小兔很快学会了这个“新游戏”,经常组团试图捕捉妈妈短小的尾巴,把简单的家务活变成热闹的追逐戏。
“这个家越来越像疯人院了。”萝卜阿姨一边嘀咕,一边悄悄记下该给山猫族送账单——为那包“导致家庭混乱的猫薄荷”。
随着胎动越来越频繁,三种特性常常交替显现,让绒绒的生活变得充满意外和尴尬。前一刻她还优雅地插着花,下一刻就可能因为狼崽躁动而突然对月长嚎;白天她可能困得睁不开眼,晚上却精力充沛地想要整理整个储藏室;刚刚还温柔地给小兔讲故事,转眼就可能因为闻到某种气味而满地打滚。
萝卜阿姨从最初的担忧逐渐转为无奈接受,甚至开始苦中作乐。
“至少冬天劈柴省力了,”她看着绒绒单手劈开粗大的木柴,幽默地说,“等崽崽们出生,咱们可以开个搬运公司。狼崽负责护卫,熊崽负责搬运,猫崽...嗯,负责在车上保持平衡?”
绒绒哭笑不得,摸着躁动不安的肚子,轻声说:“孩子们,你们可把妈妈折腾坏了。”
肚子里仿佛有回应似的,同时动了好几下,好像在争相表达自己的存在。
夜幕降临,绒绒站在窗前,望着满天繁星。月亮又快圆了,她感到喉咙开始发痒,那种想要嚎叫的冲动再次涌现。
但同时,她也感到熊崽带来的温暖力量在四肢流淌,而猫崽的夜视能力让她能清晰地看到远处树上睡觉的小鸟。
她想起灰风,想起他翡翠般的眼睛和温柔的笑容。如果他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怎么想?会害怕这些异常吗?还是会笑着接受这一切?
“不管你们像谁,”她轻轻摸着肚子,低声说,“妈妈都爱你们。爸爸也会的。”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那影子时而像狼般仰首,时而像熊般强壮,时而又如猫般优雅——正如她体内正在孕育的,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