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兔族领地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微光之中。
夜已深,大多数生灵都已归巢,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远处模糊的狼嚎打破这片寂静。
银爪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过林间阴影,他巨大的狼形本不适合潜伏,但此刻他却将所有的狼族天赋都用在了隐匿行踪上。
每一步都轻盈得惊人,银灰色的毛发吸收着月光,让他几乎化作一道飘忽的鬼影。
他违背了父亲的严令。
鹰眼老狼王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狼族,绝不参与这种送死的游戏。你,更不许掺和。记住你的身份。”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他的心。
身份?他是狼族少主,未来的领袖,他理应毫不犹豫地执行父亲的命令,将族群的利益置于一切之上。
可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兔窝的方向。
那里有他无法割舍的牵挂,有那双盛满温柔与怯意的金色眼眸,还有……或许是他的血脉在悄然孕育。
这种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让他坐立难安。最终,对绒绒安危的担忧压倒了对父权的恐惧。
他趁着巡逻队换岗的间隙,悄然脱离了狼族的领地,如同一个背叛者,潜入了这片本不该他踏足的土地。他只是想确认一下,确认她是否安全。
獾族的威胁虽暂退,但谁能保证没有其他危险?他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兔窝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安静而脆弱。
围墙加固了,但依然难以抵挡真正强大的掠食者。
银爪屏住呼吸,锐利的狼瞳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他心悸的熟悉气息。
是绒绒的味道,但比平时更浓郁,还夹杂着一丝……不安的酸涩感?
他循着那气息,悄无声息地绕到兔窝后方。
在那里,月光最盛的一片空地上,他看到了她。
绒绒正蜷缩在一小块磨盘边,背对着他。
她原本娇小的身躯因怀孕而显得圆润,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她低着头,肩膀轻微地耸动,发出一阵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干呕声。
那声音微弱而脆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狠狠攥着她的喉咙和胃袋,她试图压抑,但孕期的强烈反应显然不是意志力能够完全控制的。
她看起来那么孤单,那么无助,像一片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
银爪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几乎出自本能的冲动席卷了他。
他想立刻冲过去,想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为她挡住夜风,想用粗糙的舌头舔去她的不适,那是狼族表达关怀的本能方式,想问她需要什么。
他的爪子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抬了起来,向前迈出了半步。
他毛茸茸的、足以轻易拍碎獾骨的巨爪,在即将触碰到她微微颤抖的后背时,猛然僵在了半空中。
月光照在他银灰色的爪尖,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这爪子……属于掠食者,这力量……代表着危险和死亡,他猛然惊醒,他是谁?她是谁?他是狼,她是兔。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用鲜血和世代仇恨浇铸的鸿沟,他的触碰,非但不能带来安慰,更可能吓坏她,甚至……伤到她,更何况,她腹中的孩子……可能并不欢迎他这位“父亲”。
就在他僵立的这一刻,绒绒似乎感受到了身后那一道灼热的视线和空气中一丝不属于此地的、带着狼族特有的微腥气息。她猛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银爪在那双骤然睁大的金色眼眸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头在深夜悄然逼近的、体型比她大上数倍的狼。
他也看到了她眼中瞬间迸发的惊恐,但那惊恐很快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或许是认出了他,那惊恐褪去,留下的是一片湿润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脸上,照得她脸颊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也照见了她眼角因为剧烈呕吐而渗出的生理性泪水,她看起来那么柔软,那么易碎,仿佛月光下的一个幻影,一碰就会消散。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夜晚的微风拂过,带动她耳尖的软毛和他颈侧的银毫,他们的呼吸在清冷的空气中短暂地交错、缠绕,他的气息粗重而温热,带着森林和力量的野性味道;她的呼吸则细微而急促,带着青草的清甜和一丝痛苦的颤音。
这气息的交融形成了一种诡异而暧昧的紧绷感,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他巨大的影子笼罩着她,本该是充满威胁的画面,却因他眼中那份来不及掩饰的担忧与挣扎而变得完全不同。
绒绒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一个名字,或许是一个疑问。但那声音最终未能出口。
就在这时,远处山脊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悠长而苍凉的狼嚎,那不是普通的嚎叫,那是狼族巡逻队发现异常、相互联络的特定声调,带着清晰的警示意味。
紧接着,另一声更接近、更锐利的嚎叫响起,似乎在询问方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声音,银爪再熟悉不过,是负责今夜巡逻指挥的、他父亲最忠诚的部下。
银爪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冰水浇头,他眼中的挣扎和片刻的柔情瞬间被恐慌和紧迫所取代。他被发现了?或者说,他的擅自离岗即将暴露!如果被父亲知道……如果被族人看见他此刻与绒绒的姿态……
他低低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咒骂,那声音混合着痛苦、焦躁和无奈。他深深地看了绒绒一眼,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未说出口的关切,有无法停留的遗憾,更有深深的罪责感。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巨大的力量带起一阵风声。
他不再掩饰行踪,以狼族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狼狈地撞开身后的灌木丛,头也不回地遁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要将刚才那片刻的失控和脆弱彻底抹去。
原地只留下绒绒独自一人,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他残留的、微凉的气息,以及远处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不安的狼群骚动声。
她抬起爪子,轻轻按在自己依旧翻涌不适的胃部,另一只爪子则无意识地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金色的眼眸中,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月光依旧皎洁,却仿佛比刚才更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