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醒了,火也该熄了

作者:溺于春河的猫 更新时间:2025/9/30 5:30:01 字数:3810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吵醒。

不是那种礼貌轻叩、假装有教养的敲门,也不是税官来收季度摊位费时那副慢条斯理的腔调——是铁锤砸门框的那种,带着火气和旧账本的味道。

我蜷在酒馆二楼的小床上,耳朵贴着枕头,心里默数:三下,停顿,再三下——典型的工人节奏,急躁但守规矩,说明带头的至少还知道不能真把门劈了。

我翻了个身,顺手把被子拉过头顶。

能躺着绝不坐着,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可门外那嗓门像打铁似的炸进来:“米丝蒂小姐!开门!我们有话要说!”

是西街铁匠老汤姆。

我叹了口气,从床沿滚下来,踩上拖鞋时还不忘踢开昨晚喝空的苹果酒瓶——它正躺在地板上,反射出一道微蓝的光,像是在嘲笑我昨夜的“多管闲事”。

打开窗缝往下看,心一沉。

十几个人堵在门口,全是镇上修桥铺路的老工匠,脸红得像刚出炉的铸件,手里拎着空酒瓶,有的甚至用布包着标签当圣物供着。

老汤姆站在最前头,胡子上还沾着昨夜酒沫的残迹,眼神却清明得很,不再是那个整天嘟囔“算了算了”的疲惫老头。

“米丝蒂小姐!”他吼得整条街都醒了,“你那‘通络松子酒’真灵!我三十年没睡过整觉,腿像锈住的铰链,昨儿喝完一瓶,半夜醒来居然能自己下地走两圈!脑子也清楚了——所以今早我想问一句:三十年前修北桥的工钱,到底去哪儿了?!”

风穿过街道,卷起一张写满字的废纸,啪地贴在我窗框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酒……的确加了银杏叶提取物和野生姜黄浸液,促进血液循环,缓解神经压迫性疼痛。

但我从没想过,这帮被生活磨平棱角的男人,会在身体松快的一瞬间,连带着把压了三十年的委屈也一块儿翻了出来。

他们不是来闹事的。

他们是来找回自己声音的。

我揉了揉眼睛,套上外衣,拎起茶壶下楼。

经过地窖时顺手摸了摸新酿的“理性艾尔”桶身——冰凉结实,发酵稳定,像一颗随时准备跳动的心脏。

指尖触到木纹的粗粝,还能感受到内里液体轻微鼓胀的脉动,仿佛那酒也在呼吸。

开了门,我没笑也没慌,只端出一壶温薄荷茶,倒进几个粗瓷杯里,摆在门槛前的小木箱上。

热茶腾起细白的雾,在晨光中扭曲成丝,薄荷的清冽钻进鼻腔,像一把小刷子扫过脑仁,让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老汤姆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可那股冲劲儿,似乎也被这香气悄悄卸去了一分。

“您说得对。”我靠着门框,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清,“这事早该问了。可您要是现在冲去镇长家砸门,明天坐牢的就是您——到时候谁给您老婆换药?谁给娃交书钱?”

老汤姆一愣,拳头慢慢松了。

他低头看着那杯茶,热气袅袅,薄荷香飘进鼻尖。

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杯壁,指节泛白,又缓缓放松。

他身后几个汉子也开始互相使眼色。

有人嘀咕:“她说得没错……我家闺女明天还得上学。”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亨利出现了。

他背着三大桶啤酒,肩带勒进旧军服里,步子稳得像丈量过一般。

他肩上的军用挂袋边缘磨得发白,针脚是标准的王都补给部制式——这点我还是认得的,毕竟去年冬天他还教我怎么用干姜粉延长面包保质期,说那是“战地炊事守则第一条”。

木桶上贴着我熬夜写的标签,墨迹未干:“理性艾尔——专治冲动上头,喝了能说话,也能听人说。”他腰间挂着退役炊事官的铜牌,在晨光中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宣告。

他在人群前站定,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桶,抽出一只木杯,往里斟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

那酒液流动时发出细微的“哗啦”声,阳光穿透杯壁,映出蜂蜜般的光泽,空气里随即弥漫开一股微咸的麦芽香,夹着一丝草本的苦涩与果皮的微酸。

“兄弟们!”他嗓音低沉,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我知道你们憋屈。三十年,三百张嘴,没人听你们说过一句话。可打架解决不了账本。”他举起杯子,“米丝蒂说了——想讨公道的人,先喝一杯清醒酒,然后坐下来,一条条列清单。谁欠谁、欠多少、证据在哪,咱们明明白白谈。”

有人冷笑:“你算哪根葱?酒馆临时工?”

亨利不恼,只淡淡道:“前王都禁卫军团伙食总管,经手过三万士兵十年口粮账目。你要不信,可以去查镇议会档案第七卷——编号0472,批文由国王亲署,监察院备案。”

空气静了一瞬。

在这个连文书都要盖三重印鉴才作数的世界,一份来自王都中枢的官方履历,比一百句口号都管用。

几个老工匠对视一眼,率先接过杯子。

我站在二楼窗口,看着那一杯杯递出去的“理性艾尔”,嘴角微微扬起。

亨利这招“权威背书”用得漂亮。

我不是不能出面,但一旦我这个蓝发粉瞳、无根无基的小姑娘站出去主持公道,立马就成了煽动民变的“妖女”,第二天就能被人扣上“魔女蛊惑人心”的帽子烧上火刑架。

而他是退伍老兵,是体制内出来的“自己人”,是可信的中立者。

更妙的是,那酒本身就在起作用。

我知道那酒不简单——它不会让你醉,只会让紧绷的肩膀松下来。

有人喝完第一口就想骂娘,第二口却开始叹气,第三口就掏出皱巴巴的工牌残片,喃喃自语三十年前的事。

有人说这是‘清醒的味道’,我说,不过是把压在心底的话,还给了舌头罢了。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叫嚷着要烧镇长宅的队伍,竟自发排起了队,挨个登记当年劳役记录和欠款明细。

玛莎婆婆也带着几位主妇送来面包和炖菜,嘴里念叨:“不能让讨公道的人饿着肚子说话嘛!”她八岁的小孙子蹲在地上,用炭笔在“蓝瓶币”背面抄写名字——那是孩子们之间流通的酒馆代金券,如今成了第一份民间债权凭证。

日头慢慢爬过屋顶,人群从喧闹渐渐沉静下来。

一张张名单递进木箱,墨水在纸上洇开,像干涸河床重新流淌起记忆的支流。

当我再次推开窗时,街心已摆上了长桌,玛莎婆婆正指挥孩子们分类编号——讨债不再是喊叫,而成了手艺活。

阳光斜斜洒在广场石板上,映着人们低头书写的身影。

我靠在窗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拯救世界的第一步,居然是防止邻居们打架打过头。

累死了……办完事我要睡三天。

可就在我转身欲走时,眼角余光瞥见镇长府方向,一道身影正疾步而来。

卡尔文·多尔格,镇长之子,穿着崭新的警卫队副队长制服,脸色阴得能滴出水。

他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手已按在剑柄上。

中午的太阳悬在头顶,晒得石板路发烫,连空气都像被烤出了裂纹。

我靠在二楼窗框边,嘴里叼着半融的果酒冰棒,甜里带酸,冰渣在舌尖碎裂,冷意顺着舌根窜上脑门,正好压住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躁意。

楼下,卡尔文·多尔格的脸已经从紫转青,像是被人塞了颗烂李子在喉咙口咽不下去。

他手指抖着指向人群,声音拔高到破音:“你们这是聚众胁迫!是叛乱前兆!等监察使来了,第一个查的就是你们这些受人蛊惑的愚民!”

没人动。

老汤姆坐在矮凳上,脚边摆着他那张写满工时与欠款的破纸,头也不抬:“那你去叫啊,叫得动算你本事。三十年前北桥工钱走的是镇长直批,账本在你家书房第三格——你要不要我现在背给你听?”

周围一阵低笑。

就连玛莎婆婆带来的小孙子都仰起脸,脆生生补了一句:“我还抄了十七个人的名字呢,老师说这叫‘集体证据’!”

卡尔文猛地转向亨利,眼神像刀子,“你一个退役炊事兵,也敢援引《治政条例》?你知道违抗执法官是什么罪吗?”

亨利没说话,只是缓缓摘下肩上的军用挂袋,从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展开一角——一道火漆印赫然可见,金狮衔剑,王都御准。

“我不但知道是什么罪,”他声音低沉,却字字砸地,“我还知道,根据同一条例第七章第二款:若地方执法机构拒绝受理公民陈情,且存在利益冲突嫌疑,民众可向王国监察院直接递交请愿书。而这,请愿书的格式模板,恰好是我当年为新兵文书培训写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名警卫,“顺便一提,去年冬天王都大雪封城,三万士兵的热汤能准时出锅,是因为我敢砍掉后勤官私吞的二十车木炭。你们现在站在这儿,手按着剑,心里想的到底是维护秩序……还是替谁捂盖子?”

其中一个警卫的手,悄悄松开了剑柄。

气氛变了。

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一种缓慢却不可逆的倾斜——权力的天平开始晃动。

我咬碎嘴里的冰渣,冷意顺着舌根窜上脑门。

这场面,比预想中顺利太多。

不是因为酒有多神,也不是因为亨利多威风,而是这些人,终于敢睁眼了。

他们记得自己是谁了。

正午的日光照在镇议会门口那几张歪歪扭扭的“债务公示表”上,墨迹未干,却被无数双手传阅、指认、补充。

有人甚至带来了三十年前的工牌残片,用麻线串起来挂在公告栏上,像一面破旧却倔强的旗帜。

镇长始终没露面。

但傍晚时分,书记员偷偷塞给我一张折叠的便条:“监察使五日内抵达。上头批文已签,项目名称——‘边境财政异常专项审查’。”

我捏着那张纸,躺在吊床上晃悠,果酒冰棒快化了,滴了一手黏糖,甜腻地粘在指尖,甩都甩不干净。

表面上看,风波落定。

可玛莎婆婆临走前那句话,像根细针,扎在我后颈没拔出来。

(在众人散去之际)玛莎婆婆收拾篮子准备离开,忽然停下脚步,靠近我耳边轻声道:“米丝蒂啊,刚才……有辆黑篷马车停在巷口,帘子都没掀,只问了一句:‘是谁酿的酒?’我没应,但他们盯着地窖方向看了好久。”

我点头笑了笑,嘴上说“知道了”,心里却像被人轻轻扎了一针。

我翻身坐起,赤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地窖门吱呀打开,凉气扑面,带着橡木与酵母混合的微酸气息,像潜入一口古老的井。

最后一桶“理性艾尔”还散发着轻微的发酵声,咕嘟、咕嘟,像一颗沉稳跳动的心脏,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蹲下来,指尖划过桶身的每一道接缝——那里刻着一道浅痕,是我昨夜偷偷加料时留下的记号。

然后掏出钥匙,咔哒一声锁上铁环。

不是防贼。

是防那些听不得真话的人。

我盯着黑暗深处,忽然笑了。

“想抓我?”我低声说,“先排个队吧,前面至少还有三个想烧我酒馆的贵族等着投胎。”

转身关门时,我轻声说:“但现在嘛……”

“让我睡个觉行不行?”

吊床重新晃了起来。

风穿过窗缝,带来远处旷野的气息。

但至少此刻,蓝瓶酒馆还在,我能酿酒,也能选择——

什么时候醒来,去应付它。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

tokenim.vip qimao.tokenim.vip shuqi.tokenim.vip qidian.tokenim.vip 52shuku.tokenim.vip ifeng.tokenim.vip qq1.tokenim.vip zhizihuan.tokenim.vip milubook.tokenim.vip tiandizw.tokenim.vip xiang5.tokenim.vip 3gsc.tokenim.vip hanwujinian.tokenim.vip 51changdu.tokenim.vip sfacg.tokenim.vip youdubook.tokenim.vip 8kana.tokenim.vip douban.tokenim.vip ihuaben.tokenim.vip qq.tokenim.vip qdmm.tokenim.vip xxsy.tokenim.vip hongxiu.tokenim.vip xs8.tokenim.vip readnovel.tokenim.vip rongshuxia.tokenim.vip ireader.tokenim.vip hongshu.tokenim.vip zhangyue.tokenim.vip quyuewang.tokenim.vip shenqiwang.tokenim.vip pinyuew.tokenim.vip iciyuan.tokenim.vip iyoule.tokenim.vip foreader.tokenim.vip iqiyi.tokenim.vip jjwxc.tokenim.vip tadu.tokenim.vip zhulang.tokenim.vip zongheng1.tokenim.vip zongheng.tokenim.vip ava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