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使明天要到的消息,跟把烧红的铁块扔油锅里似的,镇上立马炸了锅。
我正蹲在酒窖口数新酿的果露,手指蹭过陶瓮边的水珠——那股凉劲儿顺着指缝往上爬,跟清晨露水滑过青苔背似的。
空气里飘着蓝莓蜜露发酵的甜香,混着橡木桶渗出来的木头陈味儿,我都能隐约听见糖分在暗处偷偷变酒精的细碎声响。心里打着算盘:这批酒再等七天就能灌进老橡木桶——前提是别再有人来砸我的场子。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头顶通风管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老鼠啃木头,又带着点人故意放轻的劲儿,连灰尘往下掉的节奏都透着紧张。
“米丝蒂姐……”汤米从洞口滑下来,膝盖上全是泥,怀里死死抱着卷发黄的羊皮纸,小脸白得跟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土豆似的,喘得厉害,鼻尖上全是冷汗,“我在猪圈后头捡酒糟,看见弗林特的人把麻袋搬进磨坊地窖……我偷偷扒开条缝一看,里头全是银币!还有这个!”
他手抖着展开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一堆税名,每一笔后面都标着“抽三返一”。纸角还沾着粒谷壳,在烛光下泛着黄,跟在无声说自己之前藏在废饲料袋里似的。
我接过纸,手指摸了摸没干透的墨边——松脂墨糙得硌皮肤,字写得倒工整,看着就恶心。用这么次的墨写在回收羊皮纸上,却用的是皇宫里复式记账的格式,典型的官样儿:又想贪钱,又要装清廉。
“好家伙,连假账都懒得做了。”我冷笑一声,随手把纸摊在膝盖上,“‘民生修缮税’‘治安协防费’‘冬季取暖附加金’……啧,这帮人是真把老百姓当韭菜地里能自己长的玩意儿?”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靴子踩碎瓦砾的声儿,咔嚓一下,刺耳得跟骨头断了似的,接着就是大嗓门喊:“搜!那小杂种肯定藏在酒馆附近!”
汤米猛地往我身后缩,牙打颤,手心冰凉地贴在我胳膊上。我一把把他拽进酒桶阴影里,顺手塞了块冷面包进他嘴里:“别哭,也别出声——你现在不是逃犯,是你老板我的‘证人保护重点对象’。”面包干得硌舌头,可他使劲咽下去了,眼神慢慢稳下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靠在湿冷的石墙上,寒气透过裙子渗进后背,心跳却稳得我自己都想夸两句。怕麻烦?当然怕。但我更怕有人动我的人、砸我的饭碗、毁我咸鱼翻身的念想。
艾莉森一脚踹开酒窖门时,我正用炭笔在纸上画沼气发酵的图,还标着甲烷浓度跟点火时机的关系。炭粉蹭在指节上,黑得像昨晚没灭的余烬。
她铠甲都没脱,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镇口来了六个人,穿的是税署黑袍,佩剑纹路却是城防军的。他们打着‘查叛乱物资’的幌子,要搜你这酒窖。”
我吹了吹笔尖的灰,语气轻快得跟聊明天早餐吃啥似的:“哦?那正好,请他们参观我的‘革命武器库’——空酒桶十八个,发霉面包三筐,还有半缸快馊的葡萄皮。”
她瞪我一眼:“你真打算硬刚?”
“刚啥?”我耸肩,“我又没造反。倒是汤米——他要是被抓走,明天谁给我擦杯子?谁给贝拉大妈送醋泡梅酒?谁在我试做‘沉默之吻’时当小白鼠?”说着把图纸推过去,“去厨房找亨利,让他按这个方子,连夜把酒糟和烂菜叶混进发酵池。再让贝拉大妈喊上孩子们,凑三十个完好的羊皮尿袋——记得洗干净啊。”
艾莉森盯着图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你……你要拿屁炸他们?”
我眨眨眼,一脸无辜:“准确说,是‘可控厌氧发酵气体释放装置’。用烂七八糟的有机物在密封地方发酵,产生能烧的气儿,我们加了点硝石粉和硫磺渣,不是要炸他们,就是要让那味儿冲得他们怀疑人生。原理很科学,效果嘛……”我顿了顿,咧嘴一笑,“就看他们鼻子够不够灵了。”
她沉默三秒,转身就走,临出门前嘀咕了句:“这群人要是知道,自己是被一群孩子的‘屁雷’轰下台的,估计能气中风。”
十几个脏乎乎的小脸趴在房檐上,每人怀里抱着个鼓得溜圆的羊皮袋,闻着跟发过头的豆瓣酱混着臭鸡蛋似的,还带点陈奶酪那股子能呛死人的味儿。夜风裹着酸臭味往鼻子里钻,连月亮都被熏得躲进云彩里了。
亨利蹲在边上挨个检查封口,手法熟得跟以前在军营拆炸药包似的:“扎紧点!别没炸着敌人,先把自己熏死了。”他的手又粗又有力,指缝里还沾着发酵液的黏糊糊的东西。
贝拉大妈带着几个妇女悄悄送来热姜汤和破布条,一边给娃们裹脚一边骂:“这群穿黑袍的狗东西,去年收了我家三头羊说要修桥,结果桥影子都没见着,他们腰带倒宽了一圈!”她抬眼瞅我,声音放低了却带着火气:“米丝蒂,我们不怕事儿,就怕你吃亏。”姜汤的辣劲儿直冲鼻子,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跟无声的约定似的。
我笑了笑没接话。我不是英雄,也不想要什么民心。我就想安安稳稳酿酒,舒舒服服躺着,偶尔逗逗骑士姐姐,欺负下傲娇公主,最后老死在酒桶堆里。可有些人,偏要把火往你家门口引。
我站在院子里仰头喊:“记住啊!等他们撞门了再点火绳!顺序从左到右!谁要是提前扔,罚抄《酒馆规矩》十遍!”
孩子们齐声应着,有个小孩举手问:“米丝蒂姐,要是他们跑了咋办?”
我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火星在黑夜里划了道微光,映在孩子们亮晶晶的眼里:“那就说明——我们的屁,比他们的权力,更有说服力。”
当第一声瓦砾碎响划破黎明前的安静,我早坐在吧台后了,手指轻轻敲着吧台,跟等戏开场的鼓师似的。面前那瓶新贴的“特调菜单”在烛光下泛着油墨香:
【火焰炖梨——遮硝石味儿】
【沉默麦芽汁——压惊用的】
【正义回马枪——专治欠账不还的】
我吹了口气,瓜子壳飞出去,落在菜单顶上,跟个小判决书似的。
门外脚步声乱糟糟的,黑衣打手一脚踹开前门,门板撞在墙上“哐当”一声,跟酒馆都疼得抽了下似的。带头的咧嘴坏笑,举着火把,火光照着他油乎乎的脸,跟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似的:“把那小崽子搜出来,剁了喂狗!”
话音刚落,屋顶“轰”的一声炸了——第一个羊皮袋炸在门口,喷出来的绿烟裹着一股子冲鼻的臭味,跟烂洋葱混着沼泽底千年烂泥似的,能熏死人;
第二个砸中领头的肩膀,直接把他掀翻在地,他嘴里叼的半根雪茄都飞进同伙裤兜里了;第三个更绝,卡在人家裤裆里,“砰”一声闷响,没炸伤人,却腾起股焦臭味,那人当场跳着喊:“我的蛋!我的蛋要废了!”
混乱里孩子们尖叫着扔“屁雷”,有准头好的砸中屋檐让屋顶塌了块,碎瓦跟雨似的往下掉,差点把艾莉森埋了;也有扔偏了砸到自己人的,一群人滚在地上咳嗽,汤米甚至被自己人甩的尿袋糊了一脸,一边擦脸一边哭嚎:“这味儿比我奶奶腌了三年的酸菜坛子还邪乎!”
整个酒馆瞬间被黄雾裹住,混着哭喊、咒骂,还有止不住的“放屁”声——那不是人放的,是发酵池最后一波气儿顺着暗管窜上屋顶,正好在敌人最扎堆的时候炸了,这叫天时地利人和的“生化攻击”。
艾莉森捂着鼻子冲出去,剑光跟银蛇似的乱晃,把剩下的敌人逼退。她铠甲上沾了好些黏糊糊的东西,脸都青了,可还是挺着腰杆,跟个被臭气熏过的圣像似的。
我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灰,拎着那卷羊皮纸,推开闷得慌的前门,对着跪在地上干呕、鼻涕眼泪一起流的税吏代理亮出证据,声音甜得跟推销新果酒似的:“现在,咱们聊聊——谁才是真的‘叛乱分子’?”
他抬头看我,眼神都散了,嘴唇发紫,估计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被一群孩子的“屁雷”轰得抬不起头。
我没杀他也没打他,就把账本摊开,一页页念那些被“公务餐费”“气候调节津贴”吞了的银币去向,念到第三笔“冬季取暖附加金实际买了丝绸内裤”时,围观的人已经开始往他脸上扔烂番茄了。
第二天清晨,广场中间支了张长桌,亨利系着围裙站在桌上,大嗓门念着这些年税款的去向:“……三百银币说要‘修桥’,实际就花了十五枚,剩下的全标成‘特殊公务餐费’了!”人群一下子炸了,有人吼,有人哭,更多人默默攥紧了拳头。
我把那本账重新装订好,封面烫了金大字《本月推荐菜品》,挂在酒馆外墙上。每一页都写着一道“罪行菜”:
【红烧良心(卖光了)】下面注着:“原价五百银币,现在全变某税务官的私房钱了”;
【清蒸民脂】写着:“火候掌握得好,百姓吃糠,他吃肉”;
【炝炒希望】底下小字:“这食材早没了,要做建议用眼泪当调料”。
贝拉大妈带头往墙上钉钉子挂花环,孩子们围着大声念菜单,笑得前仰后合。有个小孩举着手喊:“米丝蒂姐!这个‘炖锅底捞月’,是不是就是我家去年交的‘星空维护税’啊?”
我点头:“没错,而且他们还没给开发票。”
远处,通往王都的路上起了烟尘——监察使的车队已经能看见了,旗子飘着,马蹄声跟打雷似的。艾莉森站在我旁边,握剑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问:“到时候他们问你,这场乱子是谁挑起来的,你咋说?”
我瞅着墙上那排又荒唐又真实的“菜名”,咬了口刚烤好的蜂蜜面包,甜劲儿在舌尖散开,跟场温柔的报复似的。
“我说?”我笑了笑,眼角弯起来,语气天真得很,“我当然说——是你们全镇人,为了保住自己放屁的权利,勇敢起义了啊。”
风刮过广场,吹得“议事杆”上的布条哗哗响,跟为一场没人想打、却不得不打的仗,敲了开场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