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正搅着锅里的岩肺草梨膏——这玩意儿火候差一点都不行,跟做人似的。
后门“砰”地被踹开,冷风裹着露水味灌进来,艾莉森一头冲进来,头发湿着贴脑门,喘得厉害,靴底踩泥地上留两道深痕:“林子那边动了!三个灰斗篷进镇了,带头的就是昨晚那冷脸队长,连狗都带来了!”
我没抬头,接着搅梨膏,木勺刮锅底“沙沙”响,跟倒计时似的:“让他们来。把昨天那桶‘醉汉麦芽醋’搬地窖门口,记得往台阶上洒点。”
汤米蹲墙角擦酒杯呢,一看就乐了,蹦起来往储物间冲,皮靴敲地板噔噔响。那哪是醋?明明是迷梦梨渣、劣质谷酒混腐乳水调的气味干扰剂,酸臭得我自己闻了都想吐——但对魔化猎犬来说,这味儿就跟辣椒粉怼鼻孔里似的,能把它整懵。
亨利叼着草茎靠门框上,烟斗没点,眼神却透着审视:“你真要把公主的事捅出去?”
我舀了一勺梨膏吹了吹,尝了口,微苦带甜,成色还行。合上盖子拍了拍围裙上的灰:“我可没说她在这儿啊,我就是……帮个醉鬼收拾烂摊子而已。”
话音刚落,外头马蹄声一下停在酒馆门口,铁蹄敲石板,脆生生的,敲得人心里发紧。接着三双军靴一步步逼近,节奏齐得压人,每步都像踩在心跳空当里。
巴迪在门外挠了两下,鼻子刚抽就被那股酸臭味冲得连打三个喷嚏,眼眶发红,却还死盯着地窖方向,喉咙里低低呜咽,跟被堵了嗓子似的。
雷欧纳德站吧台前,斗篷都没解,脸冷冰冰的。他眼神跟刀子似的扫过酒架、墙角、房梁,最后落在我身上——我正踮着脚够高处的酒瓶,装成小镇孤儿的样子。
“米丝蒂·琉恩。”他声音压得低,跟耳语似的却字字清:“昨夜可有个十七八岁的男人,穿猎装、佩短剑,在这儿喝到深夜?”
我眨眨眼,装出实诚劲儿,指甲悄悄掐了下掌心:“哦!您说那贵族少爷啊?有啊!他还给了我一枚金金币呢!”
说着从围裙兜里摸出那枚带皇徽的真币,在晨光里晃了晃,金光刺眼睛——是真的,没人能挑错。我又赶紧塞酒柜最里头,叹口气:“可惜了,他喝三杯迷梦梨就说看见会跳舞的蘑菇,撞翻板凳还扯着嗓子唱军歌,最后是我和艾莉森把他拖去猪圈睡的。贵人嘛,喝多了都这样。”
雷欧纳德眼神一下绷紧,没说话,抬手一挥。两个灰衣民兵立刻散开搜,动作利落却不瞎翻,连酒柜第三层松动的背板、厨房地砖下藏信的凹槽都绕开了。还有个新来的厨仆跟着进屋,看着壮实,动作却不像烧火的,蹲下来查壁炉时,手指还习惯性摸刀柄——那儿本该挂短剑,后来还故意踢翻木箱装样子。
我心里冷笑:演得还行,就是忘了边境汉子从不穿软底靴。
村民们在门口看热闹,赛琳娜坐窗边拨琴弦,哼起新编的小调:“醉卧泥槽不知寒,金靴陷在粪土间,醒来不见腰间剑,只道昨夜遇神仙……”
大伙笑得前仰后合,连抱孩子的妇人都捂着嘴笑——这歌没指名道姓,却把“贵族醉猪圈”的糗事传透了。艾莉森抱剑站角落,鞋尖轻轻点地板——这是我们的信号:密道出口没人盯。
雷欧纳德走到地窖门口,巴迪在他脚边低吼,鼻子抽个不停,却被酸臭味熏得甩头,还是死盯着地窖呜咽。我端着杯清水走过去,一脸无辜:“大人辛苦了,要不要歇会儿?刚才那少爷还没结账呢,等他醒了,您帮忙带句话——下次喝多了,别穿好靴子往猪圈钻。”
雷欧纳德走得干脆,靴底碾门槛“咚”一声,跟把没说的话踩进木板缝里似的。巴迪被他拽着脖子拖出去,临走还扭头冲地窖呜咽——那不是狗的本能,是被压着的警告。
门一关,笑声远了,院子里只剩风吹晾衣绳的声儿。我低头看手里的空杯子,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
过了会儿,汤米小声问:“……他们真信了?”
亨利这才走过来,点上烟斗,烟丝飘着青灰:“你真把那枚仿币给他了?就是用岩灰搓包浆的那枚?”
“当然。”我从围裙暗袋里摸出另一枚,跟刚才给出去的一模一样,就掌心磨得有点痕迹:“昨晚熬梨膏时顺便做的,用他落下的真币压的模,包浆是岩灰混陈醋发酵三天搓的,重量差不了一粒盐。”
汤米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可他说你家酒能让人记起不该记的事……听着瘆人。”
我拍了拍他的头:“所以他才不搜地窖啊。他知道里面没公主,但他怕我能让失忆的她‘想起来’点什么。”
屋里一下静了。赛琳娜拨弦的手顿住,艾莉森解肩甲的动作也停了:“你是故意让她喝‘清醒雾’的?那不是驱噩梦的安定剂吗?”
“原本是。”我拧开酒缸盖,把那枚真的皇徽金币“叮”地扔进去,金光一闪就没了:“但我加了新东西——月影苔粉、三叶铃汁,还有她昨晚醉了说的那句‘父王杀母妃那天,宫墙外开满了白昙花’。”
亨利吐口烟:“你这是诱导她想政变的事?疯了吧!这要是传回帝都,整个边境都得被翻过来!”
“那就让它传。”我端起半杯接骨木酒,入口酸甜带点苦,跟命似的:“他们以为我在藏人,可我要的是——从‘我能藏公主’变成‘我能唤醒真相’。沉默本身就是帮凶,我得让他们听见声音,哪怕是荒唐的歌,也得种下怀疑的种子。”
“赛琳娜,”我转头看她,语气没商量:“你今天就去北谷镇,把《醉卧泥槽》唱给商队听,记得加一句——‘醒来腰间无剑,唯有半块玉佩刻着龙纹’。”
她愣了下,立马懂了,点头应下。
“亨利,你去铁匠铺,把‘神酒救病童’的故事卖给下一个南下的车队,价钱翻一倍。就说那孩子喝了‘忘忧露’,烧退了还梦见了失踪的妈——越玄乎越好。”
“你想让谣言飞?”他眯着眼。
“我想让王都的人耳朵痒。”我啜了口酒:“等那些权贵开始怀疑,这个能治癔症、能唤醒记忆的酒馆老板娘不是普通人时……再来的就不是密探了,是使者,或者囚笼。”
艾莉森忽然说:“万一他们是带镣铐来的呢?”
我望着远处山脊上的雾,信鸽早飞没影了,但它带的消息正跟风似的往权力中心跑:“那就等我酿出下一瓶‘自由引’再说。反正我现在已经是‘能把公主藏猪圈’的危险人物了——不如,再坏点?”
晨光斜着照过门槛,地上的干草、烟灰,还有那杯没动的清水都亮了。风暴还没到,但风——已经是我引过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