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停,屋檐还在滴水,我蹲在后院瞅新挖的排水沟——怕下次大雨淹了酒窖。
“米丝蒂姐!镇口来帮贵族狩猎的,说山路塌了,要住两晚!”汤米突然从墙头翻进来,差点踩翻香草筐,喘得直冒粗气,眼睛亮得吓人,“领头的穿黑斗篷,眼神跟刀子似的,马都怕他!”
我擦了擦手上的泥,往镇口看了眼,几匹黑马踏著水跑过来,溅得泥点子到处都是。“哦?”我站起来拍掉裙角碎叶,“那今晚把‘迷梦梨酿’温上——这酒能让猪圈变皇宫,总不能只卖商人吧?”
艾莉森不知啥时候站在门口,一只手按著剑柄,另一只手拎著湿披风,地板都洇湿了。“你又想搞啥?”她眉头皱得能拧出水。
我扯掉她肩上的落叶,笑了:“赚钱啊,难不成等他们查到头上再哭?”
“你知道那是谁吗?帝国密探队!雷欧纳德·影刃带队!昨晚信鸽飞雪境高塔的事还没平,你这是往火里扔油!”
“所以才要请他们喝酒啊。”我拍了拍手,朝汤米眨眨眼,“醉得越狠,记的越少。而且——真正危险的不是知道真相的,是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其实早被牵著走的人。”
亨利靠在门框上冷笑:“你这是给狗鼻子下饵?”
“差不多。”我坦然点头,“巴迪要是聪明,该闻出酒里加了‘月影藤粉’——让幻觉更真,但不伤人,顶多醒了发现自己尿裤子。”
赛琳娜抱著竖琴走过来,指尖碰了下琴弦,嗡的一声:“真要给这群人喝?万一动手咋办?”
“不是跟他们跳舞。”我推开店门,风铃叮铃响,“是请他们集体做梦,醒了啥都忘。只要没人死,就没事。”
天黑前,我在地窖最里面推开块松石头,露出个通旧矿道的窄梯子——这是亨利找的走私道,备用逃生的。我蹲在洞口吹了口气,一股霉味混著潮气,还好没堵。
“汤米,我明天要是没出现,你带赛琳娜和艾莉森往北走,进山十里的废弃磨坊,我埋了吃的和钱。”我回头看他,指尖摸了摸鞋底藏的钱币——妈留的唯一东西,“别回头,也别问为啥。”
他没说话,就使劲点头。
第二天一早,铁砧旅店乱成一锅粥。汤米偷听来说,昨晚宴会上全是怪事:有人抱著柱子喊母后,有人给烤鸡下跪宣誓,还有人说自己是飞蛙,在屋顶跳了半个钟头才被按住,落地还笑。
我坐在火炉边转著枚金币,火一烤,露出道小裂纹——假币才有的印子。“她倒不怕惹事,”我嘀咕,“可她不知道,喝的不是酒,是王都要塌的头道缝。”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桌上配方单哗啦响。我伸手去压,突然顿住——昨晚山脊那股味儿,又来了。淡淡的,像陈酒混著铁锈和烂树根,还带点怪节奏,跟地下有东西在喘气似的,我后背都发颤。
我抬头往北方雪境看:守塔人的符文诗,该收到了吧?
传说初代酿酒祭司不是魔法师,是第一个用发酵引魔素共鸣的人。她们酿的不是酒,是唤醒沉睡力量的钥匙。而我那“迷梦梨酿”,刚好加了从废墟带回来的远古酵母结晶。
可能……我无意间拧开了不该开的阀。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但稳,靴跟敲地板的声音听得人心慌。我赶紧把金币塞炉灰里,转身站到柜台后,挂起笑。
门开了,黑斗篷男人站在门口,雨顺着帽檐滴在地板上,跟滴了滴墨。他没说话,眼神扫过酒架、柜台、地窖门,最后落在我脸上。
巴迪跟在他脚边,鼻子抽个不停,喉咙里呜呜的,耳朵贴著背——它闻着啥了。
不是金币味,是地下矿道飘出来的,混着远古酵母和霜肺地衣的怪味儿。
我知道它想冲进来,但格鲁比跟堵墙似的杵在后院门口,抱著胳膊没动。他是公主的护卫,这会儿倒像个哨塔,挡的不是狗,是查真相的头一步。
“醉汉留下的玩具币?”雷欧纳德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划玻璃,“你知道伪造皇室徽记,能让整个镇子陪葬不?”
我耸耸肩,扔了瓣橘子进嘴,酸甜汁儿在舌尖炸开:“大人您别逗了,现在乞丐都刻假章骗酒喝,您还能挨家查谁做梦当皇帝?”
他没笑,目光移向地窖门——那门我用湿布擦了三遍,没泥印。可他刚往前迈半步,赛琳娜轻轻拨了下竖琴。
叮——
一声轻颤,在安静里荡开。这是她特制的调子,琴弦上掺了风语草粉,能让人瞬间松口气。就这一下,够我把脚边空酒坛往阴影里推了半寸。
就是这坛子,昨晚装过“迷梦梨酿”的发酵液,底儿还剩点银灰色菌膜——要是掀开盖子,光味儿就能让密探产生幻觉。
雷欧纳德脚步停了,没再往前。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假币,突然冷笑:“米丝蒂·琉恩,边境孤儿,没籍贯没血统没魔法感应。三年前收养你的老酿酒师死于‘意外火灾’,你当天就学会了双酵母复酿法。”
我心跳漏了一拍,手心冒冷汗,指尖发麻——这些资料,不该在帝国密探的卷宗里。除非……早有人盯上这破酒馆了。
“大人记性真好。”我撑着柜台站起来,踮脚推了杯清水过去,杯壁全是水珠,“喝点解解渴?听说审人特费嗓子。”
他没碰杯子,把假币揣兜里,转身就走。靴声渐远,门被摔上。
我靠着柜台滑坐在地,喘得像跑了十里地,手心全是汗。
“他们怀疑你了。”艾莉森从阁楼跳下来,剑抽出来一半,“刚才他在了你地窖门前停了七秒——那是评估战术的标准时间。”
“不止。”亨利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块焦木片,指尖刮着上面的东西,动作比厨子专业多了,“后院排水沟被人动过,埋的苔藓被挖走一小撮,还带著菌斑样本。”
我闭了闭眼——糟了。那是我从雪境边采的“霜肺地衣”,只有高魔素地方才长。本身没事,但跟我的远古酵母放一起发酵,会产生弱精神共振波——昨晚梦境那么真,就靠这个。
现在,帝国的人把证据带走了。
“那……他们会回来吗?”汤米缩到我身边,声音发颤。
“不会。”我睁开眼,看窗外快落完的夕阳,红得像血,洒在泥街上,“他们会派别人来——更快、更狠、不守规矩的那种。”
赛琳娜突然轻声说:“信鸽飞出去了。”
我猛地抬头——第三只了。不飞王都,不飞雪境高塔,飞东南方——教会封的初代酿酒祭司神殿废墟。
据说那儿埋着“酒之源核”,能引世界魔素流动的活结晶。千年前引发大崩坏被封了,之后酿酒术就没了神性,成了普通手艺。
而我的“迷梦梨酿”,可能是百年来头一个无意间碰对源核频率的酒。
我攥紧兜里的真币,边缘硌着手心,真得像命运的棱角。
这不是麻烦,是赌局。
我手里全是烂牌,对手握着王权和神谕,而我唯一的筹码,是这群赖在酒馆不走的疯子,还有一瓶没酿好的、能唤醒沉睡力量的酒。
突然,檐下一串声响。没风,可那声音脆得像声祝酒。
我望向北方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