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水还挂在窗台上,我蹲在厨房熬燕麦粥,锅底噼啪响,热气扑脸带着谷物的甜。窗外鸟叫得碎,远处马蹄踩湿土的声音闷闷的。
汤米抱着柴火冲进来,脸都白了:“米丝蒂姐!镇口又来一帮人!不是骑兵,是监察院的官轿,还有神殿的白袍子!”
我舀了勺粥吹了吹:“让他们等着。先给艾莉森端一碗,她昨晚守到三点,再不吃该饿成干儿了。”话刚落,门外马蹄突然停,铁靴踏地的声音整整齐齐,灶台上的瓷碗都震得轻颤。
亨利从二楼探出头,眯眼瞅了瞅:“带头的是个戴金链子的老滑头,后面那几个白袍——袖口没徽记,假的。”
我挑了挑眉:“哟,冒牌神棍配真官老爷?这戏越来越好看了。”
老文书官带着人进酒馆时,空气都僵了一瞬。皮靴踩地板咚咚响,门口灌的风把蜡烛吹得直晃,墙上影子跟鬼爪子似的乱挥。
金链子清了清嗓子:“奉令查抄!你们蓝瓶酒馆涉嫌传禁言,还跟贵族忏悔的事有关,现在征用所有酒和记录,送王都审查!”
艾莉森直接横剑拦在地窖门口,盔甲没穿齐,就披了件旧斗篷,护臂刮得石墙刺啦响:“没搜查令,别想进!”声音不大,却跟刀劈木头似的硬。
我坐在吧台后晃着瓷勺,勺边刮得手心凉:“哎呀,这么大事怎么不提前说?昨儿我把酒全喝光了。”
金链子脸一沉:“少狡辩!线报说你昨晚发了一堆加密信——那是叛国!”
我眨眨眼:“信啊?那是我托人发的酒广告,标题叫《喝了能梦见初恋的梨酒,限量卖》。”——其实每行字里都藏着倒写的密文,得用药水熏才显,这就不用跟他说了。
“荒谬!”他拍得桌子上墨水瓶都跳起来,“你一个边境孤儿,怎么连王都权贵都能联系?还有十几只信鸽飞不同方向!谁指使你的?”
我歪着头装无辜:“指使啥呀?我就酿个酒,客人想写点东西,我还能拦着?再说您也知道,我家酒有点‘通心’的劲儿——喝多了就爱想小时候、认错、念旧人,甚至想给前任写道歉信。这不是我的错,是人心本来就装太满。”
一个白袍突然喊:“邪术!这是蛊惑灵魂的邪术!肯定跟旧神有关,引着人堕入幻象!”
我还没开口,赛琳娜突然拨了下竖琴,一个清越的音荡开,跟晨雾里滴下来的露水似的,所有人都顿了半秒,连白袍都晃了晃神。
她垂着眼递过去几杯淡黄色的水:“诸位远道来,先喝杯‘平心静气茶’吧?米丝蒂特调的,治焦躁和瞎想。”——茶叶里混了北境的“梦语草”,心里藏事儿的人喝了容易漏嘴,这也不用多说。
金链子本来要拒,旁边一个白袍却接过去喝了。下一秒他瞳孔一缩,嘴唇哆嗦着:“我……我看见粮仓着火了……有人捂嘴哭……一个小孩跪着,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黑面包,说‘爹没偷,是队长换的粮’……”
全场静得吓人,他声音又像小孩哭又像老人哑。另一个白袍往后退,撞翻了椅子:“别碰那杯子!这是邪术!她在看别人记忆!”
我撇撇嘴:“不就是薰衣草加蜂蜜水嘛,谁让你心里有鬼?”
艾莉森冷笑:“所以你们不是来查酒的,是怕自己那点破事被发现吧?”
金链子额角青筋都蹦起来了:“闭嘴!这儿被临时接管了,所有人不准走!来人,搜!”
“等等。”第三个白袍突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活人,他盯着我鼻子动了动,“这酒香里混着味儿……像腐土又像铁锈,二十年前我在废墟里闻过——是‘镜语者’要醒的味儿!”
我心里一震,脸上却没露:“镜语者?听着像新的酵母菌啊,我没兴趣研究这玩意儿。”
他根本不理我,踉跄着往前:“它醒了……镜子擦亮了……预言是真的……”
“够了!”金链子吼着,“把他按住!所有人都带走!”
就在这乱劲儿里,酒馆门突然被踹开,雷欧纳德·影刃站在门口,双匕首还没收回鞘,脸上沾着血,肩膀红了一大片。冷风卷着灰和断羽毛进来,刮得脸跟沾了铁锈似的。
他身后格鲁比抱着个昏迷的人,那人身穿的男装破了,露出里面带皇室鹰纹的内衬——亨利后来跟我说,三天前他在厕所墙上的碎布告上见过这纹。
金链子脸都变了:“公主殿下?!”
雷欧纳德扫了一圈,最后盯着我:“米丝蒂·琉恩,从现在起,你不是酿酒师了。”
我没说话,就低头看手里那勺还冒热气的粥——恍惚看见五年前自己抱着空酒桶蹲在雨里,那时候等着风暴来,却不知道自己早成了风暴本身。然后轻轻吹了口气,热雾散了,眼底闪过点锐劲儿。
赛琳娜突然拨了串乱音,蜡烛晃得厉害,人都乱了。亨利趁机拽着我往后厨走:“南巷的暗门松了,昨晚有人挖过地道,是格鲁比留的记号——公主那边的人。”
我站在后厨油灯下,盯着墙上那幅粗麻布画的小镇地图,蜡油滴在边上滋啦响。这图是我前阵子画的配送路线,现在被几道新刻的痕划了——只有我和汤米懂的标记。
指尖滑过镇子边上废弃的矿道口,我笑了:“好家伙,雷欧纳德以为我把人藏地窖,其实人家早从老鼠洞溜了。这群人闹得越凶,越说明他们没底——哪是怕逃亡公主在这儿?是怕她在这儿‘醒’了什么。”
汤米扒着门框,脸发白:“那我们现在咋办啊?他们肯定不罢休!”
我打开酒柜最底层,拿出一瓶刚发酵三天的气泡酒,瓶子还颤着,金粉色的液体里飘着细得像星星的泡沫。拧开瓶盖“滋”的一声,酒气直喷汤米脸,他跳着躲开,头发都炸了:“从今天起,咱蓝瓶酒馆上新!叫‘良心发现汽水’,买一送一,还送免费忏悔服务,就前三十个名额,先喝先坦白!”
艾莉森跟进来,一手扶剑一手扶额:“你疯了?这是往火药桶上扔火柴!”
我舔掉指尖的酒沫,甜里带酸还掺点薄荷凉:“对啊,所以我才要亲手点火——看它炸得谁裤衩都不剩。”她瞪我,眼里却没真生气。
傍晚的时候,监察院的人灰头土脸撤了。听说喝了茶的白袍跪在教堂门口念了三遍赎罪祷文,嘴唇哆嗦得跟冻着似的;另外两个连夜往南逃,连官轿都扔了。那个金链子更惨,刚出镇口就被农民围住,举着账本喊“还我们军粮补贴”,一个老农还掏出半块发霉的黑面包——跟白天白袍说的一模一样。
我站在二楼窗口,手里捏着块烧焦的金币残片,是今早在灶台灰里找的,上面隐约有个断角羊头,是个地下情报网的标记。赛琳娜抱着竖琴站在我身后:“你真把告发信寄出去了?军粮贪污、神殿作假、还有公主失踪那晚王宫密道的守卫记录?”
我点点头:“每封都抄了三份——一份给商会联盟,一份塞《北境晨报》投稿箱,最后一份寄给圣殿那个爱掀桌子的改革派长老,听说他正愁没理由弹劾大主教呢。”
她愣了:“万一他们报复怎么办?不只是监察院,可能是整个体制反扑。”
窗外风刮得檐下铜铃叮当响,我裹着毯子缩在椅子里:“怕啥?我又不是一个人酿酒。”屋檐外传来羽翼拍风的声音,我没抬头,嘴角却扬起来——那只靛蓝色尾巴的信鸽,正往魔王城的方向飞。
酒馆招牌在暮色里晃着,新漆的字亮着:“本店宗旨:酒不醉人,人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