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我却蹲在临时酒馆后厨,对着六只贴着不同符文蜡印的深色酒瓶发呆。
昨夜那道墙头的精灵符记还在脑中打转,神殿七响钟声像根钉子,死死地卡在太阳穴里,一下下地敲着我的神经。
我知道奥兰多已经动手了,而克劳森那只老狐狸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天刚擦黑,商会管事就满头大汗地送来一张烫金请柬,那上面的金粉几乎要晃瞎我的眼。
公主包场,诸国使节齐聚,命我,米丝蒂·琉恩,亲自调制“定缘三杯”。
我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把请柬随手塞进旁边装酵母粉的罐子里压着。
“定缘?我看是‘定罪’还差不多。”
可我没得选。
违旨是死路一条,当众抗命,克劳森有一百种方法让我的小酒馆连同我一起从王都蒸发。
但配合?
那不就是帮他们给莉瑞娅灌迷魂汤,让她乖乖跳进政治联姻的火坑吗?
思来想去,我只能赌一把。
我将那六瓶特调的“命运之杯”悄悄摆上推车。
它们的外观,都被我伪装成了酒馆最畅销的“月露醇酿”,色泽是同样通透的琥珀光,在灯下流转着无害的甜美。
然而,内里乾坤,只有我知晓。
每一瓶,都加了我从不同世界植物中萃取的精华液:能让人心如止水的镇定剂、激发狂热的亢奋剂、破除幻象的清醒剂、强制换位思考的共情剂、点燃血性的勇气剂,以及能勾起内心最深欲望的幻觉诱发剂……我用指甲在每个瓶底都刻下了只有我能看懂的微缩符号,它们分别对应六种人格模板。
今晚,我不靠魔法,也不靠谁的后台。
我就靠这群自命不凡的贵公子的“酒品”,来帮公主选出她的“真命天女”——或者说,选出那个能点燃炸药桶的倒霉蛋。
宴会开始不到一小时,空气就已经黏稠得能拧出阴谋的汁水。
一群年轻的贵族公子哥们,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围着莉瑞娅嗡嗡作响,嘴里吐出最华丽的辞藻。
莉瑞娅端坐主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宫廷式微笑,眼神却冷得像北境永冬的冰湖。
我的注意力分散在全场。
精灵外交官伊芙琳独自坐在角落,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酒杯的杯沿,目光时不时地扫向我的操作台——我知道,她在等我这款“定缘酒”的新酒标,好为精灵族的档案库再添一笔“珍贵藏品”。
宫廷舞姬芙拉小姐则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在人群中穿梭,她那宽大的袖口偶尔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粉色烟雾,那是她用来刺探情报的迷香前奏。
最让我警惕的,还是那个侍寝宰相克劳森。
他安坐在阴影里,像一尊涂满剧毒的佛像,不动声色地朝一名侍从递了个眼色。
那侍从心领神会,立刻躬身溜向后台。
我心里冷笑,等的就是你。
果然,下一秒,储酒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我提前安插在那儿、扮成搬运工的巴洛姆的手下,当场截住了那个鬼鬼祟祟的侍从,并从他的袖子里搜出了一只精巧的小瓷瓶——正是“静心草”的浓缩剂。
时机已到。
我端着一只本该盛满特调酒的银壶,施施然走到大厅中央,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高高举起。
“各位大人,请问谁想来一杯‘被迫深情’的特调?”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砸进死水。
全场瞬间哗然,交头接耳声四起。
我没理会他们的骚动,目光直直地射向莉瑞娅。
“公主殿下,既然有人想用药酒代替您的意志,不如我们换个玩法。”我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营业笑容,“我们就玩一个‘盲选命运’的游戏。今晚您喝到哪杯,便是天意。”
莉瑞娅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漂亮的粉瞳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她懂了。
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笑出声来:“好!本宫倒要看看,谁配得上这杯由天意决定的姻缘!”
六位精心挑选的候选人,被半推半就地请到台前。
我亲自为他们倒酒,动作慢得像是在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每个人拿到酒杯时的表情都各不相同:贪婪、算计、紧张、不屑……
边疆步兵队长凯尔·石肩是最后一个上场的。
这个憨厚的壮汉满脸通红,显然是被同伴起哄推上来的。
他笨拙地抓起一杯酒,看也不看就一口灌了下去,瓮声瓮气地嚷道:“俺不懂啥浪漫,就图个痛快!”
我嘴角微微上扬。
他喝下的,恰好是那瓶贴着微缩火焰纹的“勇气苹果酒”。
好戏,开场了。
十分钟不到,变故陡生。
酒劲上头的凯尔突然站了起来,涨红着脸,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直指向北境公爵那位衣着华贵的儿子,声如洪钟:“你!去年冬天你往边境运送的根本不是粮食!是铁矿和火油!我亲眼看见你在断牙峡收了矮人走私贩的贿银!”
全场死寂。
那位公子哥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被芙拉小姐一声轻笑打断:“哎呀,真巧了。我那晚正好在峡谷旁的哨塔阁楼跳舞呢,好像是听见你们在谈什么‘熔炉订单’……”
一直沉默的伊芙琳也动了。
她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枚小巧的木牌,上面用精灵密文刻着一条走私路线图。
“我们精灵商队在那段时间损失的一批货物,看来是时候算清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莉瑞娅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先是愕然,接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畅快大笑,她甚至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才是活生生的男人!比你们这些只会吟风弄月的花孔雀强一百倍!”
下一秒,她做出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举动。
她竟绕过长长的餐桌,无视所有错愕的目光,径直冲向了我,然后,一把将我狠狠搂进怀里!
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她带着酒气的低语像一枚烙铁:“米丝蒂……你才是我最想娶的人……酒又好喝……还不烦人……”
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丫头是解药没吃完,还是勇气苹果酒的劲儿太冲,连带着把她也给点燃了?
可我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瞥见克劳森那张阴沉到能滴出水的脸,他拂袖转身,消失在侧门。
而在窗外一闪而过的屋檐上,一道披着灰袍的身影正悄然转身离去——是神殿的奥兰多。
他没有动我留给他的那份关于克劳森的报告,却带走了桌上半瓶无人问津的残酒。
我忽然意识到,他要的从来不是真相,他要的,是一场能烧毁整个旧秩序的烈酒。
我轻轻推开还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的莉瑞娅,压低声音说:“公主,您今晚醉了。”
她眯着眼,粉色的瞳孔亮得惊人,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任性又狡黠的笑容:“我没醉。我只是……终于敢说了。”
我望着满厅的混乱与躁动,默默地将那瓶始终未曾启用的、用红色心形蜡印封口的“逆命者之吻”,更深地塞进了围裙的内袋里。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我要的,不过是个能让我安稳睡到自然醒的清晨。
可我知道,今夜之后,想睡个好觉,大概是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