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宴会厅如同一个失控的舞台,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被拙劣画师涂抹过的油彩,扭曲又荒诞。
而我,正被这个剧本里最失控的女主角死死地抱着,她的呼吸带着“勇气苹果酒”的余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灼得我耳根发麻。
“放手,莉瑞娅。”我压低声音,试图用理智唤醒这个上头的公主,“你再抱下去,明天王都的头条就不是公爵之子走私,而是帝国长公主当众强抢民女了。”
“那又如何?”她在我耳边轻笑,带着一丝报复性的快感,“正好让那些想把我当货物交易的家伙们看看,我莉瑞娅·冯·艾尔法,喜欢的是女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
这丫头是疯了!
政治出柜可比走私军火严重多了,这会直接动摇皇室的根基。
我用尽全力,才从她那看似纤细却力道惊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皮肤滚烫。
“你不是喜欢女人,”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纠正她,“你只是讨厌被当成种马一样配给那些废物。”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终于让她眼中那股狂热的火焰稍稍褪去几分。
她怔怔地看着我,粉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我那张故作镇定的脸。
“是……是吗?”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是的。”我斩钉截铁,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同时飞快地扫视全场。
克劳森和奥兰多已经离去,但他们留下的暗探绝对还在。
北境公爵的儿子已经瘫软在地,被两名卫兵拖了出去,嘴里还在徒劳地辩解。
憨厚的凯尔队长则被几个边疆同袍围着,既兴奋又后怕地拍着他的肩膀,他大概还没完全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精灵外交官伊芙琳已经悄然回到了她的角落,正用一块丝绸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刚刚倒酒时溅到桌上的一滴“勇气苹果酒”,那动作珍而重之,仿佛在采集圣物。
而舞姬芙拉,则像一只优雅的猫,绕到了凯尔身边,看似在安慰他,实则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里,全是情报贩子看到金矿时的精光。
“公主殿下,”我拉着莉瑞娅的手腕,将她引到稍微僻静的窗边,用身体挡住大部分窥探的视线,“今晚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你赢了第一回合,成功搅黄了这桩婚事,但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莉瑞娅深吸一口气,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皇家威仪,多了几分脆弱,“克劳森不会放过凯尔,父皇那里……我也没法交代。”
“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发酒疯,而是立刻回宫。”我直视着她,“去向皇帝陛下‘请罪’。告诉他,你因为不满宰相越权替你‘定缘’,一时激愤,才纵容了这场闹剧。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克劳森的头上。”
“可凯尔……”
“凯尔我来保。”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用蜡封口的空瓶,塞进她手里,“这是酒馆的信物。你把它交给禁卫军统领,告诉他,凯尔·石肩队长是我蓝瓶酒馆的‘荣誉品酒师’,在我这里预存了一百金币的酒钱。今晚他只是喝醉了酒,胡言乱语,谁要是敢动他,就是动我米丝蒂的钱袋子。”
莉瑞娅捏着那只小瓶,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一个品酒师的名头,真能保住他?”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只有她能看懂的、混合着嘲讽与自信的笑容:“在王都,有时候一个好酿酒师的名头,比一个公爵的头衔管用。至少,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喝腻我之前,是这样。”
我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边缘一闪而过——是矮人混血巴洛姆。
他朝我比了个隐晦的手势,意思是“东西到手,人已撤离”。
很好,克劳森派来下药的侍从已经被他的人带走了,人证物证俱在,这是我留给莉瑞娅反击的另一张牌。
莉瑞娅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她紧紧握住那枚信物,点了点头:“米丝蒂,我……谢谢你。”
“别谢我,”我摆了摆手,一脸“你很麻烦”的表情,“我只是不想我的酒馆因为你的婚事被牵连得停业整顿。快走吧,在你彻底清醒、后悔今晚说的那些蠢话之前。”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我暂时不想去深究的、更复杂的情愫。
她转身,在一众宫廷侍卫的簇拥下,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这片狼藉。
她离去的背影,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政治木偶,而是一个初露锋芒的、真正的帝国公主。
我终于松了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掉了一样。
应付这群人,比我连续酿一百桶酒都累。
我转身走向我的操作台,准备收拾残局。
然而,一个冰冷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非神授的恩典’,果然名不虚传。”
我猛地回头,只见神殿改革派的执剑人奥兰多·巡礼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静静地站在阴影里。
他那身灰袍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肃杀,手中把玩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小瓶——正是我之前在桌上留下的、无人问津的那半瓶残酒。
他竟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暗中观察了整场闹剧。
“比起当一个酿酒师,”奥兰多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这具萝莉的身体里剖出来,“你更适合当一名执棋者。米丝蒂·琉恩,神殿需要你的‘智慧’。”
我心里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躲过了皇权的算计,却没躲过神权的觊觎。
我默默地将手伸进围裙的内袋,指尖触碰到那枚用红色心形蜡印封口的、始终未曾启用的酒瓶——“逆命者之吻”。
它的效果只有一个:让饮下它的人,在短时间内遗忘掉一段最重要的记忆。
我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脸上缓缓堆起一个甜美无害的笑容:“大人,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卖酒的。不过……在谈正事之前,要不要尝尝我最新调制的珍品?就当是,我请您的。”
风暴,远未平息。而我的安稳觉,看来是真的要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