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森走后不到两小时,王宫的仪卫便抬着一顶镶金软轿停在了酒馆门口,冰冷的敕令在夜色中被高声宣读:今夜子时,蓝瓶酒馆老板米丝蒂·琉恩须独自赴“静心阁”面见宰相大人,就“蛊惑贵族、扰乱婚仪”一事接受问询。
夜风卷着这几句话,吹遍了整条街巷,围观的人群立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池塘,泛起窃窃私语的涟漪。
有人说这是抄家灭门的前兆,也有人压低声音,猜测这位蓝发粉瞳的酿酒师要被秘密处决了。
我倚在门框上,慢条斯理地啃着一个刚洗好的苹果,清脆的咔嚓声在紧张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老头还真是不死心。
白天刚被我用一瓶小小的解剂吓退,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搬出皇室的名义来施压,试图用权势把我碾碎。
可他大概忘了,真正的审讯,从来都不是在公堂之上开始的。
我将果核精准地抛进门边的垃圾桶,转身钻进了我的厨房。
昨夜那瓶掀起风浪的“共情玫瑰酒”还剩下一点残液,我熟练地将它倒入最小号的蒸馏器,又从一旁的药草罐里捻起一小撮粉末——那是从精灵外交官伊芙琳那里用三瓶绝版果酒换来的月光藤灰烬——小心翼翼地加入其中。
架起慢火,酒精与草木的精华在高温下共舞,最终在冷凝管的末端,熬出了一滴比血珠更浓艳的猩红精油。
“小桃,”我对着正在打瞌睡的侍女喊道,“今晚我不在,醒酒汤照常煮,但要在每锅里多撒一把迷迭香——就跟客人们说,是我新研发的‘清心系列’,专解心烦意乱。”
吩咐完毕,我掏出那本厚厚的、记录着酒馆一切核心机密的账本,翻到“应收账款”那一栏,用鹅毛笔郑重地写下一行字:“冯·克劳森,欠一瓶静心解剂,外加精神损失费三金币。”写完,我满意地吹干墨迹,合上账本,感觉自己又为咸鱼生活扫清了一点障碍。
静心阁是宰相处理密事的偏殿,果然名不虚传。
我一踏入,便被一股幽绿的烛火光芒和浓郁的安神熏香包裹。
但这香气却压不住墙角那尊黄铜兽首熏炉里隐隐散发出的、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又是他那枚毒针戒指在加热挥发,这是他紧张或准备下狠手时的习惯。
克劳森端坐于长案之后,面沉如水,身侧站着两名如同影子的黑袍书记官。
桌上摊着我的“罪证”:一张被涂改过的宴会菜单、舞姬芙拉故意留下的香水布条、还有一份关于神殿执剑人奥兰多带走我残酒的目击记录。
“米丝蒂小姐,”他声音低沉,仿佛淬了冰,指尖在桌面上规律地轻敲,“你可知欺瞒朝廷命官,煽动贵族,足以判你流放三千里?”
我没理会他身旁侍从拉开的椅子,反而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色瓷瓶,放在了桌案的罪证之上。
“知道啊,”我坦然地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所以我特地把您昨晚的心跳记录也带来了——峰值心跳一百四十七,血压急剧飙升,瞳孔不自觉扩张,这是典型的‘共情玫瑰’过量反应。宰相大人,您要是现在喊人抓我,恐怕御医院的马车得先来给您挂个急诊。”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僵住,眼中杀意翻涌,正要发作。
我立刻接上话,不给他任何打断的机会:“不过呢,这酒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出在您喝下它的时候,正好在看那份关于北境军械的秘密调拨令吧?强烈的情绪波动,加上酒精催化,才会导致您的身体出现如此剧烈的反应。说起来……那份调拨令,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呈报给皇帝陛下?”
他猛地抬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疑与慌乱。
我笑了笑,那笑容想必甜美又无辜。
我伸出手指,将那只装着猩红精油的小瓷瓶,轻轻地朝他那边推了过去。
“解剂还是免费的,大人。但下次建议您,别一边看着足以构成叛国罪的证据,一边喝我酿的酒。很伤身的。”
走出静心阁时,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我没有直接回酒馆,而是绕道去了城西那座不起眼的鸽哨塔——地下情报贩子巴洛姆的老巢。
他正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整理昨夜到手的情报卷轴,见我施施然地走进来,吓得手里的羊皮纸都掉了:“你……你没被关进地牢?”
“关我干嘛,”我把那个已经空了的瓷瓶随手放在他的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现在正忙着查,到底是谁把那份该死的军火批文递到宰相大人手上的呢。”
果不其然,不到中午,整个王都就像一口被烧开的油锅,彻底炸了。
北境公爵的使者在宫门前怒斥朝廷背信弃义,而皇室则通过发言人公开否认曾签署过任何对北境的军备协议。
更妙的是,一向高冷的精灵外交官伊芙琳,竟代表精灵使团向人类王庭正式提出外交抗议,声称“人类高层滥用带有强烈情绪引导效果的酒类饮品进行危险的政治操控”,义正言辞地要求彻查“共情玫瑰酒”的来源与流向。
这盆脏水,泼得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莉瑞娅公主以“稳定王都局势,防止谣言扩散”为由,从病中的皇帝那里拿到了禁卫军的临时调度权,并第一时间下令,彻查宰相府三年内所有的机密档案与人员往来。
我舒服地躺在酒馆二楼的露台上晒着太阳,看着街对面,神殿执事团那几辆标志性的黑袍马车缓缓驶向皇宫。
奥兰多·巡礼就站在为首的马车旁,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目光隔着半条街精准地扫过我的窗台,随即不动声色地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只有神殿内部人员才懂的手势——那是“确认目标,持续关注”的信号。
我端起手边的冰镇麦茶喝了一口,心里琢磨着,这下好了,麻烦是铁定躲不掉了。
但至少,这个月的房租……应该有人很乐意替我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