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在二楼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躺稳,准备把昨夜欠下的回笼觉补回来,楼梯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桃,我那总是咋咋唬唬的侍女,连门都忘了敲,顶着一头乱毛就冲了进来。
“老板!不好了,宫里来人了!”她气喘吁吁,脸都白了,“说是……说是要清点昨晚的‘涉案酒水’!”
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含糊地应道:“让他们查。”阳光透过窗棂,晒得我浑身暖洋洋的,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快被蒸发了。
我半眯着眼,对小桃补充了一句:“去,把库房最角落那桶快发霉的麦芽醋搬出来,找个新标签贴上,就写‘共情玫瑰原液·特酿版’。”
半个时辰后,酒馆门**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我从藤椅上支起半个身子,正好能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到那滑稽的一幕。
两名身穿王宫仪卫制服的壮汉,憋得满脸通红,正合力抬着我那桶散发着浓烈酸臭味的“特酿原液”往外走。
那股子陈年老醋特有的、直冲天灵盖的酸气,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
围观的百姓们捂着鼻子,笑得前仰后合,对着仪卫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出闹剧刚收场,一辆朴素到近乎简陋的马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酒馆门口。
它没有任何徽记,但车身所用的木料和拉车的马匹,都暴露了它不凡的出身。
车帘掀开,莉瑞娅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便装走了下来。
她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金发垂在颊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看来这位公主殿下昨夜也没能睡个好觉。
她推门而入,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莉瑞娅径直走到我的柜台前,将一张闪着金箔光泽的纸张“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这是你昨晚‘被迫提供解剂’的补偿,”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三万金币,全额现付。”
我慢悠悠地从楼上晃下来,瞥了一眼那惊人的金额,却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倒了杯冰麦茶,端起来慢悠悠地吹着气。
“公主殿下,”我抬眼看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您这是打算买断我的口供?还是替某位左手特别爱加热的老头子擦屁股?”
莉瑞娅漂亮的眸子瞬间眯起,原本的疲惫被一丝寒意取代:“米丝蒂,别得寸进尺。”
“我没得寸进尺,”我耸了耸肩,放下茶杯,指了指墙上刚被我用钉子重新挂好的木制招牌,上面有一道清晰的裂痕,“我只是想请您把这笔钱,换成一张‘蓝瓶酒馆特许经营权’的文书——免税十年,外加一个王都商会的理事席位。”
她明显愣住了,随即发出一声夹杂着怒气与无奈的冷笑:“你倒是真会算账。”
“我不算账谁替我算?”我的目光扫过那道裂痕,声音也冷了几分,“您那位位高权重的宰相大人,今早派人来砸过我的招牌,说我要为‘扰乱朝纲’负责。可他大概忘了,真正扰乱朝纲的,是那份被他藏起来的私调军火批文。这口黑锅,总得有人背;这笔账,总得有人付吧?”
同一时间的午后,宰相克劳森的府邸密室中,气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捏着一张刚从鸽哨塔高价买来的情报卷轴副本,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卷轴上用模仿他笔迹的字样,赫然写着:“冯·克劳森收受北境铁矿三年分成,以军械换粮草”。
他知道这是伪造的——但最致命的是,此刻没人能证明它是假的。
因为那份真正的、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密档,早已在昨夜被莉瑞娅以彻查的名义连锅端走,封存在了皇家档案库的最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召来了他最信任的棋子,宫廷舞姬芙拉。
“去酒馆,”他声音沙哑而阴狠,“用‘失语香’,让她在无意识中失言。我要你录下她亲口承认栽赃我的证据。”
芙拉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大人,可是她警觉得很,连别人递的茶水都不碰……”
“那就让她自己说出来!”克劳森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她不是最爱记账吗?那就给她一笔更大的债,一笔让她永远都还不清的债!我倒要看看,到了那时候,她还能不能笑着开出收据!”
而在我的后院蒸馏室里,新一轮的实验正在进行。
铜制的管道在酒精灯的炙烤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麦芽混合的奇特香气。
一个优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是精灵外交官伊芙琳。
她依旧是那副冷漠高傲的样子,递给我一片泛着淡淡银光的树叶。
“月光藤的新芽,只够提炼出半滴精华。”她言简意赅,“条件不变——下一批‘灵感缪斯’麦酒出炉时,我要第一瓶。”
我接过那片珍贵的叶子,对着光看了看,挑了挑眉:“伊芙琳小姐,您这收藏酒标的癖好,快赶上那些狂热的追星族了。”
她面无表情地回应:“你们人类用酒勾动人心弦,我们精灵用歌唤醒古老森林。其本质,并无不同。”
我们正说着,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精准地落在窗台上。
我熟练地解下它爪子上绑着的小纸卷,展开一看,是地下情报贩子巴洛姆的潦草字迹:“神殿执事团已向皇帝陛下提交《非神授恩典管制法案》草案,核心目标:所有‘奇迹酒类’的生产者。”
我吹了声口哨,将那片月光藤新芽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玻璃罐里,低声自语:“好啊,一个要抓我的把柄,一个要管我的生意……那不如,咱们把酒宴再办一次?”
傍晚,酒馆送走最后一拨客人。
我正准备挂上“今日已打烊”的牌子,门又被推开了。
奥兰多·巡礼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甚至没脱下那身象征神殿执剑人的肃穆黑袍,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我身上。
“米丝蒂·琉恩,”他开门见山,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你知道你的酒,正在动摇信仰的根基吗?”
我没理会他的质问,转身从吧台下拿了个干净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推过去。
“执剑大人,我知道在您看来,我酿的酒近乎神迹。但您有没有想过——也许神明自己也喜欢喝上一杯?而且,祂或许并不介意凡人酿得比天堂更好一点?”
他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反驳,我却抬手打断了他:“别急着给我宣判。下周三是帝国的月影节,公主殿下已经包下了我的酒馆举办宫廷夜宴,各国使节都会到场。届时,我准备推出六款‘命运之杯’系列新品,每一杯都对应一种有趣的性格测试——您要不要来当我的首位品鉴官?当然,是免费的。”
他深邃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紧绷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你很像二十年前那个被宗教裁判所烧死的炼金术士。”
“哦?”我笑嘻嘻地开始收拾吧台上的杯子,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那他一定欠了不少账吧。希望我别跟他一个下场,至少死前得把所有应收款都结清了才行。”
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在他宽大的黑袍袖口滑过门框时,一页折叠的文件悄然滑落,被一阵穿堂风正好吹到了我脚边的灶台旁。
我蹲下身,装作整理柴火的样子,眼角余光瞥见了那页纸上的标题——《关于米丝蒂·琉恩是否具备‘伪神职者’特征的初步评估报告》。
我拿起火钳,轻轻地将那页纸拨进了尚有余温的炉膛。
橘红色的火焰“腾”地一下窜起,迅速将纸张吞噬。
我对着那撮飞舞的灰烬,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麻烦是躲不掉了,但至少……能让它烧别人的钱。”
窗外夜色渐浓,莉瑞娅那辆朴素的马车不知何时又停在了巷口。
车帘被微风掀起一角,露出了她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的脸。
她望着酒馆里透出的暖黄色灯光,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