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几乎没合眼。
与其说是兴奋或恐惧,不如说是一种被精准算计后的烦躁。
低语峡谷,或者说按本地人的叫法,“低语谷”,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穿来那天,浑身赤条条地在那个乱石滩上醒来,周围的风声确实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这绝不是巧合。
更让我睡不着的是另一件事。
我仔细复盘过,我的酒开始变得神神叨叨,正是从我把那个从地球带来的、陪我熬了无数通宵的发霉橡木塞埋进新母曲缸之后开始的。
起初,我还以为是这个世界的植物自带微弱的魔法属性,加上我的化学知识起到了奇妙的催化作用。
什么骑士喝了“勇气苹果酒”后拔剑速度快了半秒,什么精灵射手喝了“灵感缪斯麦酒”后声称能听见风的低语,我都当成是心理暗示加体能改善的综合结果。
直到昨天下午,一个帮我洗杯子的学徒,就因为好奇偷喝了半杯我用来应付赫尔曼那群人的【晨露麦芽水】,居然抱着一堵墙泪流满面,嘴里喊着“妈妈我看见元素精灵了!”——见鬼,那堵墙还是我前天晚上为了测试菌种活性,拿发酵液随手画了个螺旋符的地方!
我再也躺不住了,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溜进冰冷的酒窖。
泡利正蹲在角落里,用它那双蓝宝石般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用一根银勺小心翼翼地刮下一小坨墙角新生的蓝绿色菌膜,放在掌心。
它像果冻一样微微颤动,散发着一股发酵苹果的甜香。
“你说……咱这玩意儿,是不是活得太久,成精了?”我对着泡利自言自语。
它歪了歪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在我的注视下,突然伸出前爪,在那片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的石板地上,飞快地划拉起来。
线条交错,精准无比,几秒钟后,一个与昨晚菌膜浮现的、指向低语谷的微缩坐标图,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眼皮狠狠一跳。好家伙,这年头连老鼠都要开始接主线任务了吗?
不行,我必须再去一趟皇家图书馆的第七层,把杜卡斯留下的那份残谱再看个究竟。
这次我没走正门,而是搬开酒窖里一个伪装成酒桶的暗门,露出了通往地下水道的入口。
我冲泡利一招手,这小祖宗现在简直是活体导航,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带路,钻进了一条仅供孩童通过的废弃通风管道。
管道里弥漫着陈年灰尘和苔藓的味道。
我们七拐八绕,最终从一排高大的书架背后落下。
落地时不可避免地碰倒了一摞码放不稳的羊皮卷,发出“哗啦”一声闷响。
几乎是瞬间,梅里克那高大的身影便从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
他手里依旧捧着那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青铜匣子,但看向我的眼神,却少了往日的冰冷和戒备,多了一丝复杂的探究。
他没有质问我为何不走正门,只是默默地让开道路,伸出戴着银丝手套的手,指了指北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我心领神会,用随身携带的开瓶器当撬棍,小心地撬开了石板。
里面并非我想象中的机关,而是一卷被蜡封保护得极好的羊皮纸——竟是杜卡斯那份星图残谱缺失的第三页。
摊开来,上面画着一组奇异的图案,仿佛是星辰的轨迹与植物的根系交织缠绕在一起,而在图案的最下方,用古精灵语写着一行纤细的小字:“唯有无魔之血,可启星酿之门。”
无魔之血……我盯着这行字,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档案室的厚重木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
赫尔曼·烛眼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那只完好的独眼里闪烁着病态的狂热光芒,手里死死攥着一支尖锐的玻璃针管。
“米丝蒂大人!”他声音嘶哑,带着颤抖,“请您允许我……提取一滴您的圣血!只要一滴!我用我毕生的研究发誓,我能向全世界证明,您就是预言中的‘火种载体’!人类的未来……人类的觉醒就靠您了!”
他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伸手就要抓我的手腕。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腰间挂着的母曲罐因为剧烈的动作险些脱手摔在地上。
情急之下,我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非但没有护住罐子,反而一把将其从腰间解下,“咚”的一声重重顿在地上,然后猛地掀开用橡木塞封住的盖子,对着僵在原地的赫尔曼大吼:“你要火种是吧?来啊!它在这儿!”
刹那间,一股带着浓郁果香的乳白色雾气从罐口喷涌而出,仿佛有生命一般。
紧接着,无数细如发丝的幽蓝色菌丝像活蛇般顺着罐口蔓延出来,沿着地面的石板裂缝疯狂生长。
眨眼之间,它们就爬满了离我最近的那面墙壁,荧光如呼吸般明灭脉动,整个密室被映照得如同深海。
赫尔曼彻底僵住了,他手里的针管“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神……神迹……降临……”
我心中翻了个白眼,顺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盐罐,绕着自己撒了一圈,然后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神迹,这是高浓度休眠酵母菌接触到潮湿空气和有机质尘埃后发生的爆发现象。你管面包发起来也叫神显灵吗?”
趁着赫尔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开始忏悔“亵渎圣菌”的罪过时,我朝泡利使了个眼色。
小家伙心领神会地一跃而起,精准地跳到那幅刚刚绘成的星轨根系图的启动点上——它的小爪子轻轻一落。
奇迹再次发生。
墙壁上那片巨大的、正在呼吸的菌丝光幕,仿佛接收到了指令,光芒的明灭频率瞬间改变,无数光点开始重组、流动,最终在墙上投影出了一片清晰无比的山谷轮廓。
那地形,那河流的走向,正是我记忆中的低语谷。
“米丝蒂……”一个带着颤音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露西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她手里甚至还举着一个便携式的黄铜显微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与狂喜,“这些菌丝的排列方式……和我昨晚查阅的古代文献中记载的‘生命织网’的结构图完全一致。它们不是在随机生长……它们是在传递信息!”
我死死盯着那片光影,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被我遗忘许久的画面——穿越前,我所在的生物实验室里,那个编号为【Re:Brew-01】的基因编辑酵母培养皿,正在疯狂地闪烁着红色的警报光。
心口猛地一紧。
就在这时,地上的母曲罐又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罐口那些残余的菌丝,缓缓地、清晰无比地在罐沿上重组,浮现出一行新的、我无比熟悉的符号:
权限等级3已解锁。基因密钥已验证:确认无魔血脉。
我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喃喃自语:“所以……我不是运气好才穿越过来的?”
泡利跑到我脚边,用它的小脑袋蹭了蹭我的脚踝,发出一声轻柔的“吱”。
我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橡木塞,用力地重新塞回罐子里,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
“行吧,”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又桀骜的笑,“既然老天爷非要我当这届救世主的后勤主管……那就去趟低语谷,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我的酒曲里偷偷写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