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审判团带女孩途经小镇,猎人追着足迹来到这里。
抵达时,暮色已经压得很低。
她徒步而行,眯眼看向拱形入口的上方,那里吊着一具男尸,双臂反绑在身后,胸前的木牌用漂亮的安瑟尔字体写着“惩伪信之罪,施以悬刑”。
木牌旁边,隐约露出小镇的镇名:
圣河。
三百年前,这里还叫希姆,古语意为勤恳、互助。
如今的名字源于教会在山谷中开出的一条人工河流。
小镇异常宽阔,无论望向哪边都看不到尽头。
街道空无一人,店铺全部关门。
路旁坐落着盖有奶白色屋脊的房屋,密密排开,刺得眼睛作痛。
没有庄稼,不见牲畜,只有终年缠绕远山的雾,以及散落在地平线上的坟墓。
脚下的道路裂缝横生。
过去这里是商会和旅人往来频繁的要道。
后来,王室与教会的矛盾日益增加。
小镇被彻底抛弃。
猎人舔了舔开裂的嘴唇。
腰间的鹿皮水袋已经干瘪,大概48小时没有饮水。
脱水带来的眩晕让她步履蹒跚,世界在眼前坍缩,几乎能一眼望到最远端的坟墓。
猎人戴上与麂皮斗篷相连的兜帽。
手指习惯性擦过斗篷内侧的子母剑,剑身的配重为她特意调整过,握上去恰如手臂的延伸。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起,这把剑就伴随左右。
她的手掌顺势向下,拂过腰带上的魔药瓶,宽实的牛皮带自腰间绕过胯部,交叉缚紧,将所有这些赖以生存的物件牢牢固定。
猎人左看右看,想要找一个喝水的地方,却是一无所见。
斗篷与剑柄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嚓嚓声。
前行不过百米,猎人听见右侧的酒馆传出声音。
断断续续,几乎消失在卷着黄沙的风里。
是幻觉么?
她侧身将耳朵贴上门扉。
确实有声音。
猎人来到玻璃窗前,向里望去。
地上铺满灰褐的麦秆。
酒馆老板站在吧台后面,攥着布巾擦铜币,身前的靛蓝围裙打了两个深色补丁。
角落的木桌旁,六七个镇民围坐在一起,喝着劣质麦酒摔骨牌。
用来消遣无聊的赌桌游戏。
桌上押着三枚铜币、两把小铁凿,和半张揉皱的兽皮。
猎人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瞬间停止动作,掷骨牌的人悬着手,喝酒的人端着杯,脑袋一个个转向门口。
老板抬头打量来者,猎人披着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瞥见几缕白色的发丝,以及鼻梁上深切的旧疤,疤痕在具有纵深感的阴影中显出暗褐色,像干涸的血渍在肉与骨之间凝成的壳。
“帮我装满水,”猎人取出腰间的水袋,“再来杯啤酒。”
“晚上不营业。”
“吃完就走。”
“去前面看看吧。”酒馆老板没好气地摇头,一边打量客人的内衫。
衬衫被雨水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色泽,领口微微敞开着,一根细绳穿过手工打制的领扣,松松地系了一个蝴蝶结。
他把铜币丢进围裙口袋,伸手指着身后的墙壁,说:“过了圣河就是大城市了。”
“我就在这儿吃,顺便打听点事。”
这时候,一名赌徒揣兜离开。
猎人侧身让路。
酒馆老板开口:“你最好赶紧走,那人去通知守卫了。”
“啤酒。”
短暂对峙过后,老板弯腰取一只陶杯。
浑浊的啤酒哗啦啦注入杯中,浮起厚厚的泡沫。
猎人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见过吗?”
她从斗篷内袋,掏出一张近乎崭新的黑白相片。
相片中的时间应是夏季。
女孩端坐在轮椅上,身穿一袭洁净的白衣,对镜头露出浅浅的笑容。
背景是一棵巨大的槐树,照片只截取到粗犷苍劲的树干部分,繁茂的枝叶与蔓延的绿意并未摄入镜头。
老板的面部肌肉猛地一抽,埋头看台面上的照片,再看眼前的猎人。
怎么会没见过?
怎么可能没见过?
两天前,魔女审判团踏过小镇的主干道,一路北走。
黑袍裹身,风刮过都纹丝不动。
队伍中间押着一个铁笼,相片上的女孩就在里面。
老板前倾身体,同时压低声音:“你找的人是魔女!”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猎人身上,而是警惕地掠过她的肩头,似乎在确认周围人是否听见魔女二字。
“不管你打着什么主意,”他转回视线,死死盯住猎人,“都不要在教会眼皮子底下抢人!”
“我听说希姆改名后,又往外分了两条岔路。”猎人将空水袋朝前推,示意对方接满,“他们走了哪一条?”
老板拿起水袋,摇头道:“我不能说。”
“谁能?”
沉默。
死寂笼罩了酒馆五秒钟。
屋外传来脚步声。
离开的赌徒撞开门,身后紧跟三名穿着铠甲的守卫。
“就是她!”赌徒伸手指过去,“一个外乡人!说不定还是猎人!这种时候跑来圣河肯定是想骗赏钱!”
一名守卫迈步上前,铠甲发出轻微的铿锵声。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猎人:“你的姓名?职业?来这儿做什么?”
“猎人。”
“你看!”赌徒猜对似的拍打掌心,“和吊死在镇口的骗子是一路货色!”
说着,他转头看向站在两名守卫中间的男人,“你可别忘了给我举报奖。”
猎人双臂交叠,没有应声。
另一名守卫问:“名字?你还有两个问题没有回答。”
“阿托黛尔·盖比伊。”
“还有一个!”赌徒伸出臂膀,像是要召唤全场人一同审判,“不敢全说出来?”
阿托黛尔从左至右地扫过去,三名绷紧身躯的守卫、双手叉腰的赌徒、屏息垂首的客人,最后看向吧台内的老板。
对方在这道目光下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显然知道猎人想说什么,唇齿无声地翕动出“不要说魔女”的警告。
酒馆里静悄悄的,直到猎人出声询问:“之前来这儿的魔女审判团,往哪里走的?”
老板喟叹一声。
站在两名守卫中间的男人向前一步。
他看起来三十来岁,衣着与其他守卫制式相同,领口别一枚银质徽章,指间戴暗色的玛瑙戒指,打扮细节处处透露城里人的讲究。
男人用狭长的眼睛打量阿托黛尔,随后说:“打听这个做什么?”
阿托黛尔收起相片,将一只手搭上剑柄。
“他们抓走了我的养女。”
“举起双手!”守卫颤抖着喊道,“魔女的同伙!你被逮捕了!”
第二名守卫抽出长剑,缓缓向猎人逼近。
男人抬起手臂,拦下持剑的同伴。
他看着阿托黛尔搭在剑柄上的手,露出怜悯的神色。
“你先跟我走。”他说,“在这里打会把店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