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托黛尔停下脚步，望向前方的巨大阴影。
黑森堡呈现出古怪的协调：
左半部分是数座直刺苍穹的哥特式尖塔，神圣的彩窗凛然反射着天光；右半部分则是雄浑的罗马式堡垒，王室的狮鹫浮雕展开双翅，仿佛即将腾空飞翔。
而将两者拼接起来的，是一道粗犷的加固城墙，宛如缝合线，将信仰与权力牢牢禁锢在一个躯体上。
再往下看，堡口站着教皇厅的骑士团。
为首的骑士是一位女性。
身披做工精良的亮黑色铠甲，甲片在朦胧晨光中流转出冷冽的光。
柔软的金发挽成复杂盘发，束在脑后，露出流畅的面部线条。
她正一丝不苟地盘查着排队进入城堡的人。
“你没说会有检查。”阿托黛尔的目光从骑士团移到咬着她大拇指的少女脸上，“还有其他路吗？”
“害怕了？”少女含糊挑衅。
“如果你能安静点的话。”
少女撩开额前头发，瞥向城堡的侧方：“那边是有个洞。”
阿托黛尔没有说话，默默排到队伍末尾。
“啧啧啧！”少女得意地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不钻狗洞，可别怪我向骑士团告状！”
等待检查的时间漫长得出奇。
整个过程中，少女一直咬着阿托黛尔的大拇指，像是在报复先前所受的屈辱。
直到猎人稍加用力，掰向她下方的门牙，她才吃痛跪倒在地，发出幼犬般的嘤嘤声。
随着队伍前行，阿托黛尔的手按上剑柄，预备在少女出声告发的时候闯进去。
纵使梅恩叮嘱低调行事，但钻狗洞绝无可能。
然而少女并未揭发，女骑士也对近在咫尺的少女浑然不觉，视线直直锁定阿托黛尔。
并非刻意无视，而是视而不见。
阿托黛尔看着少女如透明人般从自己身边溜进黑森堡，立刻明白：
她用了隐匿魔法。
“来黑森堡做什么？”女骑士笑着问。
“进城。”
“我指的是具体目的。”
阿托黛尔开合一下嘴唇，勉强挤出两个字：“……探亲。”
女骑士看着她脸上的刀疤，取出纸笔：“探访哪位亲戚？姓名？”
“有必要这么仔细？”
“十分必要。”女骑士敛起微笑，语气转为公事公办的严肃，“堡主正在为爱女筹备婚礼，在此期间，我不能放任何可疑人物进去。”
“还以为这里没人主持大局。”
“谁告诉你的？”女骑士下意识追问。
“梅恩·梵妮莎。”
这个名字让女骑士张圆嘴唇，身后的一名骑士适时地咳嗽一声。
女骑士回过神，立刻板正面孔，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通关检查上：“抱歉，这与当前事务无关。我仍然需要您亲戚的姓名。”
阿托黛尔舔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莉娅·盖比伊。”
“好的——”女骑士低头记录，继续用随意的口吻问，“能否再透露一下职业？”
“猎人。”
“这……”女骑士抬起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猎人这个行业有太多骗子，我可能需要进一步确认……”
阿托黛尔沉默地掏出梅恩签署的文书，纸页没有完全烘干，但印章和字迹清晰可见。
女骑士仔细查验一遍，脸上的谨慎瞬间化为热情礼貌的笑容：“欢迎来到黑森堡。只是必须提醒您，”她递回文书，郑重地补充道，“婚礼庆典期间，城内严禁任何形式的动武，此项规定绝无通融余地。”
阿托黛尔点头示意明白，心中却闪过一丝悔意：早知用假名也能过关，不该报出莉娅的真名。
她穿过拱形堡口，见少女正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等她。
“你用了隐匿魔法。”阿托黛尔陈述。
“你用了隐匿魔法~~”
少女立刻捏住嗓子，鹦鹉学舌地重复。
进入黑森堡，她的底气显然足不少，甚至抱起胳膊，围着阿托黛尔绕圈，用夸张的语调追问：“来，告诉我！一个人，究竟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把自己藏起来？啊？你说啊！”
“因为你是小偷。”
“对——嘛！”少女贱兮兮地扮鬼脸，“还隐匿魔法，说说说！就你话多！”
阿托黛尔平静地看她表演：“你没在骑士团那里揭发我。”
“我……我当然有我的考虑！”
“是什么？”
“是什么？来！你告诉我，人会在——”
咚！
阿托黛尔抬手干脆利落地敲在她的额头上。
少女“嗷嗷”地捂头蹲下，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又打我！”
她低头看了看行凶的右手，心情颇佳地认同道：“手感确实不错。”
“嘁！”
阿托黛尔转入正题：“缠着我不放，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嘛……”少女蹲在地上，含糊其辞地哼哼两句，猎人没能听清。
随后她扬起脸，稍稍歪了歪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我不会帮你的。”
“话可别说得太满。”
阿托黛尔不再理会少女，目光扫过四周。
黑森堡的确比圣河镇繁华。
她能清晰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在自己脸上短暂停留——人们都在看横跨鼻梁的刀疤。
那不是细长的刃痕，而是斧劈留下的裂口。
这件新的披风没有兜帽，无法再隐藏稀有的白发和脸上的疤，甚至连藏在发间的耳朵都必须小心，不能做幅度过大的动作。
“这样吧！”少女自顾自地推进计划，“我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再反过来帮我，怎么样？”
“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你看起来超——厉害啊！”少女一边说，一边伸直手臂，模仿着挥砍的动作，朝前方胡乱比划几下，“像这样，唰！唰！唰！就能扫倒一大片！”
阿托黛尔微乎其微地摇头拒绝。
少女背靠黑森堡的城墙坐下，双手悠闲地枕在脑后，一只脚丫得意地晃荡在另一只的脚踝上。
“哎哟哟~~”她拖长音调，俨然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听你说话就知道是个不会拐弯的笨蛋！这样下去，迟早会得罪大人物，到时候被扔进地牢，就只能抱着膝盖哭唧唧咯。”
“现在是婚礼庆典。”
少女拍打膝盖，用夸张的语调接话：“那就不是关地牢——”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前倾身体，“直接押去中央广场，一刀‘咔嚓’！让全城人都看见你的头飞到半空！”
她说完眨眨眼，脚丫晃得更快，凉鞋的米白色带子深深陷进脚背，露出圆润的脚跟，边缘有一道浅淡的晒痕。
阿托黛尔无言转身。
如果莉娅被多方争夺，婚礼期间又明令禁止动武，私下里的暗流涌动可想而知。
去鱼龙混杂的酒馆探听风声，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出不远，她察觉到少女跟在身后，于是侧头瞥去，并未出声。
“干嘛！”少女双手叉腰，“这条路只有你能走？”
猎人摩挲衬衣口袋里的照片，问道：“你有名字吗？这样方便称呼。”
“苏菲亚·阿科斯塔！”她感觉到言语中的合作需求，骄傲地挺起胸脯，“这可是个好名字！”
“不，”阿托黛尔淡定评价，“你的父母在取名上没什么天赋。”
“找打！”
苏菲亚抬手拍向阿托黛尔的臀部，随即被紧实的触感惊住……手感意料之外的不错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另一个念头覆盖：
我肯定会死吧？
苏菲亚双手抱头，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