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餐宴终究落幕。
光头主教起身离席。
德雷克斯随手将盘中剩余的火腿抛给脚边的松狮犬，油脂在毛毯上晕开深色的油渍。
梅恩独坐在长桌另一端，银勺在茶杯里划出连绵的漩涡。
阴郁的晨光从德雷克斯身后高窗渗入，与壁炉摇曳的火光相互撕扯，将房间的轮廓镀上忽明忽暗的辉芒。
“圣河镇那边……杀了魔物应该有很多事要做。”德雷克斯说着，像确认自身话语的内容似的用手指轻轻按一下太阳穴，“召你过来不耽误要务？”
梅恩摇头，摩挲着茶杯上凸起的金色纹路，沉吟道：“倒是想把小镇的名字改回去。”
“希姆？”
“对。”
德雷克斯没有回答，转头望向灰色的天空。
“教会那边，”梅恩不动声色地说，接续大约沉默30秒钟，补上一句，“可能需要您亲自出面周旋。”
“您？七年没见这么和我说话了？”
梅恩端起茶杯抿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微妙的神情。
“改个名字而已。”德雷克斯转回视线，“不过在这之前——”他伸手抚摸脚边的松狮犬，“你得先帮我夺回黑森堡的控制权。”
“不太……容易。”
“所以才找你来。”
梅恩再次喝茶。
德雷克斯用食指卷着犬毛，“你给白发猎人的文书我仔细读过。”他说着拍拍松狮犬的脑袋，“正好可以借这件事给教皇厅看看，他们七年办不成的事，你一个晚上就能解决。”
“在这个节骨眼上，”梅恩看着灰蒙蒙的窗玻璃，“我不想和教皇厅闹得太僵。”
“别担心。”
梅恩搅拌茶水，不言不语。
“让猎犬撕咬便是。”德雷克斯曲起手指在餐桌上叩出两记闷响，“我已经向教皇厅透过底，表明这位猎犬不受我的控制，所以会咬谁，谁也不清楚。”
“但猎人是你聘进来的。”
“不是我。”德雷克斯忽然笑起来，“是你的文书，她进城的时候就出示过，教皇厅那边肯定也知道。”
梅恩点头：“对，你在谈话的时候还强调过。”
“所以你要帮我。”
“但你怎么知道猎犬……我还是叫猎人吧，一定会如你所愿？”
德雷克斯沉默片刻，摸着下颌说：“不知道。我提出解析魔法时，她既未讨价还价，也不索取报酬——金银、权位、封地，这些常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她看都不看一眼，但肯定是为某个东西而来，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以防万一，”他问梅恩，“她在圣河镇的时候，有要报酬？”
梅恩一边喝茶，一边看伸懒腰的松狮犬，模棱两可地说：“我有张贴剿魔委托，多少钱上面都标着。”
“那太怪了！她没有向我提要求。”
梅恩看着茶杯中的倒影。
他受恩于猎人，无法说出她来此只是因为养女，但也不愿随意搪塞德雷克斯。
圣河镇与黑森堡相距不远，往后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
他搅拌茶水，委婉地提醒道：“金钱绝非唯一的动力。我进城时听闻，魔女掌握的魔法足以推动整个时代进步。”
“猎人要魔法做什么？”德雷克斯粗声一笑，面庞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他们靠的是手中的剑、腰间的药瓶，还有千锤百炼的筋骨。魔法？有用，但不主要。”
梅恩沉吟片刻，点头赞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了。”
“但要是真为魔女而来，我可以解释猎犬咬人了。”德雷克斯在扶手椅里放松下来，似乎因摸清猎人的动机而安心，“我们同在一条船上——我绝不希望魔女离开黑森堡，她也一样。若魔女进了那座宗教城市，教皇厅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
“是的吧。”
“你不相信？”
梅恩回以无可挑剔的微笑：“借她的手对付教皇厅，只怕会闹到不可收场。”
“哦？一个猎人？”
“主教对她感兴趣，在那边见魔女也更容易——届时，她又有什么理由，回到这里？”
德雷克斯思索一会儿，朝身后的侍卫偏了下头。
侍卫心领神会，随即快步离开房间。
“做什么？”梅恩问。
德雷克斯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只是请她的朋友留下，确保她能安心在此做客。”
梅恩挑起眉毛。“我还以为猎人都单独行动。”
“侍从先前和我说过，就是早餐时带她走的那个老头。不知道叫什么，不过也无所谓。”
梅恩默然。
德雷克斯站起身，脚边的松狮犬随之立起，抖了抖蓬松的毛发。
“想和我四处逛逛吗？”他提议，“总待在这儿，呼吸会变困难的。”
“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宫殿交错的回廊。
脚步声被厚毯与石壁吞没。
德雷克斯宽大的华服在行动间簌簌作响，丰腴的身体行走时带着独特的摇摆节奏，像一艘随海浪起伏摇摆的大船。
梅恩跟随其后，保持着既不疏离又不冒犯的恰当距离。
“你打算怎么夺权？就靠一个猎人？”
“一个猎人还不够？”德雷克斯轻笑一声，“我手里还关着两个在教会辖区闹事的客人。他们是我向教会发难的完美借口，能以监管不力为由，夺回部分区域的控制权。而猎人清缴圣河镇的功劳，将彻底坐实他们的无能。一环扣一环，足以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大块肉。”
梅恩安静思索，随后提醒道：“教皇厅可能招揽猎人，毕竟魔女关在那边。”
“她的同伙在我手里。”德雷克斯闻言转头，“你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怕教皇厅了？”
“我只希望想尽可能地避免流血。”
“到不了那样的程度。”
“我不是指你和教皇厅……”梅恩顿了顿，“猎人毕竟不受控，对么？”
“一个猎人又能做什么？”
“杀掉存在七年的魔物。”
德雷克斯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梅恩：“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和我目标一致，不是？”
你的目标是将魔女留在黑森堡，而她的目标，是将其带走。
梅恩在心中冷静剖析。
这从一开始就是背道而驰的两条路。
如果放任不管，她会同时得罪王室和教皇厅。
真是疯了。
“你去和猎人谈谈。”德雷克斯开口打断梅恩的思绪。
“我？”
“毕竟你给过文书，顺便探明她为何而来。只要她意在魔女，我们便是天然的盟友。”
梅恩默然无语。
德雷克斯抬手轻敲旁边的门，一位神情谨慎的女人应声探出。
“情况如何？”他问。
“照常吃饭睡觉。”
“嗯。”德雷克斯冷硬地叮嘱，“别让她寻死或者跑了，我必须交给对方一个完整的新娘。”
女人点头，重新关紧房门。
“你女儿？”梅恩望向那扇门。
“是啊。”德雷克斯似乎无所谓地说，“但联姻就是这样。指望对象恰好是心上人？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