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猎人闯入早餐会议,老人将她带向关押莉娅的走廊。
中途转由格格丽亚接手。
这次她换上戎装,金色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神情也与之前迥然不同。
但猎人既已见过她常服赤脚的随意模样,便不觉得多么凛然——倒像一头踏着春日晨光跃入眼帘的小鹿。
“又要见魔女?”格格丽亚站在门前,微微眯起双眼,“会不会太频繁了?德雷克斯大人让她每天都来?”
老人点头回答:“是的。”
“这次有通行证吗?”
“呃,没有。”
格格丽亚冷冷地说道:“这种地方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她看着阿托黛尔,简直像要把误入口中的东西呸一声吐出去一样,“总而言之,请回吧!”
“因为什么?”阿托黛尔扬起下颌,“雕像前的对话,还是看见你光着脚满地跑?”
“反正你别管!我不会让你过去。”
阿托黛尔一言不发,灰眸如探针般直直盯视格格丽亚娇小骨感的脸。
“让她进来!”
一个声音从格格丽亚身后响起。
三人循声望去,光头主教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穿着早餐时的衣物,阳光将裸露的肌肤晒得恰到好处,通身散发整洁清爽的氛围。
他身形圆实,肩膀却很狭窄,亮锃锃的光头,头皮上覆着一层新理的青茬。
面部颧骨前突,额头宽展,目光给人犀利之感,年龄大约三十出头。
格格丽亚半转身体,几乎本能地并拢脚跟,称呼道:“帕德里克老师……”
帕德里克抬手打断格格丽亚,转而面对阿托黛尔露出温和的笑脸:“请随我来。”目光随即扫向她身旁的老人,“嗯——”他的沉吟,相对而言,带有否定的意味,“回去禀报德雷克斯:下次想见魔女,请务必准备好通行证。每次都要有。”
老人点头告退。
帕德里克并未立即举步,侧首看着阿托黛尔,仿佛恍然大悟地说:“这似乎是你的第二次到访。”他说着停顿片刻,“若我没记错,上次为你开门的也是我的学生。”
阿托黛尔瞥一眼格格丽亚,回答:“如果她有和你汇报,何必再向我确认。”
帕德里克默然颔首。
“你不能——”格格丽亚出声提醒。
“好了。”帕德里克温和地命令道,“去忙你的。”
她抿紧嘴唇,目光在阿托黛尔脸上停留一会儿,依言离开。
“我可以问问,你见魔女的原因?”
阿托黛尔没表情地看看四周风景,没有任何新鲜的东西,白墙、花瓶、火炬全都一个模样,所以并不是被什么吸引而看过去,只是让眼光无目的地彷徨。
“之前也有不少人来探望魔女。”帕德里克寻找东西似的盯着脚下的地毯,“当然,不是眼下这一位。魔女在成为魔女之前,也都有家人。审判降临前,这或许是她们最后的慰藉。”
“堡主派我来的。”阿托黛尔适时开口,“具体缘由不便明说。”
帕德里克微笑点头:“还以为你会接着沉默。”
“再沉默会让你误会,猎人与魔女扯不上亲缘。我们之间,只有杀与被杀的关系。”
“你比早餐时会说话。”帕德里克侧头审视猎人鼻梁上的疤痕,“今天给你一小时,够么?”
“上次是两个小时。”
“带路的人不同,规矩自然不同。如果一个小时太仓促,说出来也可以往上加。”
阿托黛尔不语。
帕德里克停在莉娅房间的黑门前,背手一笑:“我会估算时间的,但这里没有计时器,所以早一点出来或晚一点都没关系。”
猎人推门进去,莉娅坐在床上,露出恬静的微笑。
这时候——或许毫无缘由——通宵积累的睡意陡然降临。
如同凭空坠下的花瓶,不容分说地砸中她的脑袋。
她关上门,唯一的念头便是躺在莉娅身边,睡到昏天黑地。
“你看起来还是好累。”莉娅叹息一声,拍拍身旁的空位,“快让我摸摸耳朵。”
阿托黛尔将头枕上莉娅的腿。
收紧的尖耳朵慢慢松懈下来,微微探出发梢。
长时间的紧绷让耳部肌肉酸涩不已,但当莉娅的指腹触碰上来,顺着耳郭时而滑行、时而轻揉,磨人的酸痛便如被阳光融化的冰霜,悄然消散。
“你梳头发了。”莉娅凑到耳边说。
阿托黛尔的耳尖不易察觉地动一下,支支吾吾地回答:“因为,梳开的话,可能……不会妨碍到你摸耳朵。”
“嗯~~老早就想问了,摸耳朵是什么感觉?你是精灵嘛,耳朵和我不一样。”
“会有点刺激。”
“例如?”
阿托黛尔偏过头,将声音压低:“别问了。”
莉娅沉默片刻,发出一声既像叹气又像哼鼻的、复杂的声音:“睡一会儿吗?”
“不,我要走了。”
“真可惜,”莉娅捏住阿托黛尔的耳尖,“还想让你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出去以后,你肯定又要熬夜。”
阿托黛尔摇摇头:“时间不多了,这让我有点……可能是想起了过去,让我有些焦虑。”她稍作停顿,话题转向现在:“不过教会也有路通到这里,我会让苏菲亚从那边摸清情况。”
“谁?”
“一个小偷。”
“小偷?”莉娅眼睛忽然一闪,“小偷为什么去教会?”
“因为合作。”
“如果出事……你会保护她的,对吗?”
阿托黛尔勉为其难似的点了下头,难为情的模样好像在说:你比较重要。
这让莉娅蓦然感到一阵愧疚,仿佛亏欠素未谋面的苏菲亚什么。
“她为你冒险,” 莉娅语气坚定地说,“无论如何,你都必须保护她。”
“不是为谁冒险,她有不得不去教会的理由,个人化的理由。”
“你啊!”
阿托黛尔起身走到门边,转动门把前,朝莉娅短促地挥一下手,脸上所有的温情瞬间敛去,恢复成缺乏表情的面具。
她带上房门,与等候的帕德里克同行。
帕德里克率先打破沉默:“比规定的时间要早。”
“不会耽搁太久。”猎人的回应带着公事公办的平板语调。
“解析出了什么?毕竟你说是德雷克斯让你来的,除了魔法我想不到别的。”
“我的发现会直接呈报给堡主。好奇的话,不妨直接问他。”
帕德里克沉默一小会儿,问道:“早餐时你想谈的,就是这件事?”
阿托黛尔不作回答。
待猎人走过门扉,帕德里克停在门内,开口道:“若有机会,期待你来教会做客。”
“我会考虑的。”
帕德里克报以微笑。
阿托黛尔回到居所,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守在门外。
那是德雷克斯的贴身侍卫,此刻像一条被拴在门前的、忠诚的猎犬,明确地标示此地已被主人严密看管。
猎人不紧不慢地靠近,身后忽然传来刻意压低的咳嗽。
她蓦然回首,梅恩站在不远处。
“我被监视了?”
梅恩听闻做出不置可否的神情。
感情表现相当丰富。
“借一步说话。”他侧身让出通路,“有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