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的出口连接着一个小型庭院,迎面长着两株风姿绰约的梅花,圆木修剪得整整齐齐,不见半片落叶。
松树、木兰花、海棠与杜鹃错落其间,树木旁伫立两座古拙的石凳,一池清水在背后隐隐闪现。
帕德里克不再提猎人的事,邀请梅恩在石凳坐下,让格格丽亚送来两杯清茶。
他一边品茶,一边闲谈,从黑森堡触目惊心的底层现状,到传教途中遭遇的软钉,再到德雷克斯难以言说的粗鄙品味,报纸专栏上评论家的信口雌黄。
之后,他话锋自然地转向梅恩,问他任职圣河后的经历。
梅恩简要述说,青年的流失、受魔物侵蚀而枯萎的田畴,金钱堆积却无暇消遣……
“实在令人遗憾。”帕德里克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但此事也恰恰证明,教皇厅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魔女确实潜伏在帝国的女性之中。”
梅恩稍稍伸直双腿,目光沉静地反问:“按照这个逻辑,如果教皇厅当初派去的是一位纵火犯,那么圣河镇燃起大火,是否也能证明‘这里有火灾隐患’这一前瞻性的判断?”
“很精彩的比喻,但教皇厅派去的不是纵火犯,魔女也确实被找了出来。这证明我们的方法,无论你怎么看,在结果上都是有效的。”
“当手段本身成为罪证,结果的有效性毫无意义,那只是罪恶的自我证明。如果为了揪出一个魔女,践踏千百无辜者的尊严与生命,那么最终被找出来的,究竟是魔女,还是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刽子手?”
帕德里克眯起眼睛,像是听到笑话一般。
他慢条斯理地呷口茶,说道:“魔女的事务,历来由教皇厅全权处置,过去如此,将来也是。至于德雷克斯……他想要的,恐怕不是改变抓捕方式,而是魔女身上的魔法。”
梅恩架起双腿,沉默以对。
“如果你是因为圣河镇的悲剧而怨恨教皇厅,”帕德里克深吸一口气,“我可以道歉,甚至可以帮你把小镇的名字改回去。”
“但现在不行。”他用手背将面前的茶杯推开,“你的处境太尴尬了。教皇厅不认你,德雷克斯利用你,就连进入黑森堡的白发猎人,用的也是你的文书。而现在,德雷克斯要留魔女,我们要送走魔女,猎人和魔女的亲戚关系……你自问,能在这种夹缝里生存多久?”
“你想我为教皇厅站队?”
帕德里克嗤笑一声:“德雷克斯派你前来,无非是倚重你的辩才。可惜他算漏了两点:一是你岌岌可危的立场,二是猎人与魔女的关系。他以为让猎人解析魔法无关痛痒,纯属恶心我的小把戏,却不知这会坐实他‘协助劫囚’的罪名。届时,他难辞其咎。而你,就是他的共犯。”
“你怎么就笃定猎人一定会劫狱?”
“不如换个角度想想:德雷克斯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你,而是在婚礼筹备的紧要关头,将你匆匆召来黑森堡。若你以为自己是来喝喜酒的,那我自然也愿意相信,猎人仅仅是想要探亲。”
梅恩沉默地听完,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的条件是什么?”他抬起眼睛,“无论你要做什么,最终都必须让我干干净净地脱身。”
“我手中恰好有几则关于德雷克斯的逸闻,其精彩程度,远非酒馆打闹能及。不过,这需要同为王室的你出面佐证。”
“至于那位猎人,”帕德里克喝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已经猜到她的真实意图,但仍需一份确凿的实证。”
梅恩沉吟片刻,问道:“我能得到什么?”
“活着。”
“就这个?”
“在帝国,”帕德里克平视梅恩的眼睛,“无数人愿意用他们拥有的一切,来换你眼下嗤之以鼻的馈赠。”
“这会让我在王室那边失去公信力。”
“七年前王室就已表明态度,你能在圣河安度至今,是你祖辈的余荫在发挥作用,而非陛下对你尚存情谊。”
梅恩叹了口气,犹豫地说:“我……需要再想想。”
帕德里克微微颔首,随后问:“你还没吃饭吧?”
“还没有。”
“那可以和我一起,虽然作为午餐晚了点儿。”
梅恩笑而不语。
下午两点,格格丽亚奉命带梅恩前往位于教会第六层的餐厅。
餐厅空间宽敞,自带一个小厨房和阳台。
从阳台望去,四周贫瘠的低矮平房历历在目,与脚下的高度泾渭分明。
室内家具格调简练,质感上乘。
木地板铺着数张异域地毯。
座椅宽大,软硬恰到好处。
几盆大型观叶植物点缀其间,令人悦目。
他在餐厅并未等候太久,阿托黛尔与苏菲亚便被引领上来。
两人衣着未变,周身散发出的氛围却为之一变,想必是与帕德里克的谈话产生的心理作用。
帕德里克最后一个上楼,从容地坐上主位,随即以闲谈的口吻聊起近来的趣闻。
梅恩听得心不在焉,阿托黛尔报以沉默,只有苏菲亚偶尔露出若有若无的嗤笑。
片刻后,他目光转向猎人,语气轻松地说:“今天打算去看看魔女吗?稍后可以为你安排。”
猎人默然颔首。
“上次邀请你来教会时,我就在想怎样能好好招待。”帕德里克脸上漾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次的会面时间不限,怎么样?”
阿托黛尔沉吟一会儿,最终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一小时。”
“可以。”帕德里克干脆接受,随即转向格格丽亚,“你陪同前往。”
格格丽亚心领神会地点头。
苏菲亚察觉到猎人的意图,举手宣布:“我也要在教会里逛逛!”
“不。”猎人驳回,“你跟我一起。”
“为什么?!”
阿托黛尔默然。
现在刺杀只会打乱一切。
必须先找到通往莉娅房间的路。
最好的办法是今天探路,明天抢在审判团离开前动手。
到那时,怎么闹都行,越混乱越有机会带走莉娅。
“你们决定就好。”帕德里克微微笑道,“但你解析魔法之后,能告诉我吗?这件事,我还没问过德雷克斯。”
“到时再看。”
“好吧。另外想问,你们这一行禁酒吗?”
“不。”
“那真遗憾,教会没有这东西。”
阿托黛尔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和我聊聊你做猎人的事?”帕德里克表情温和地说,“我对魔物之类的很感兴趣。”
猎人没有回答,只是沉思似的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