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亚将耳朵贴上墙壁,屏息谛听。
隔壁似乎正上演一场激烈的打斗,声响含混不清,且每时每刻都在减弱。
这时,她忽然想起猎人说过的话:
“我去拿剑和披风。”
莫非我们身处同一场所?
墙壁的另一边,连接着与之相对的空间?
不,不会。
我是从与阿托黛尔分别的走廊尽头穿墙进来的,路径理应单向延伸,何以与她平行?
苏菲亚摇头驱散冒出脑海的想法,只觉得愚蠢至极。
她又朝墙壁猛踹几脚,再无新的声响回应。
但隔壁曾有过动静这点确凿无疑。
这意味着,有人在隔壁与谁搏斗,随后搏斗结束——或移动到更远处——最终导致声音消失。
理论上,踹不踹墙壁,与声音能否传来并无关系。
因为声音的本质,源于对面发生的打斗事件,而非在这边对墙壁进行物理撞击。
苏菲亚盘腿坐在地上,眼望白花花的墙壁。
进来前那家伙信誓旦旦地说里面有守卫,到现在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整条长廊,只有她自己、无限延伸的灰色地毯,以及千篇一律的大花瓶。
景象简单得可怜,裁剪下来,兴许能当成一幅概念艺术画。
标题她都想好,就叫《少女、地毯与瓶》。
“唉。”
苏菲亚放弃似的躺在地上。
昏沉的灯光下,她开始向内聚敛自己的意识,以期肉体能够消解出去,而仅仅化为一道意绪。
若能做到,她便能穿过墙壁,去往任何地方。
在拘留所的单人房里,她曾做过类似的尝试。
但归根结底,哪里也没能去成。
意识翱翔一圈,归终会重重坠回这具躯体。
躯壳之外,始终是被坚固墙壁围合着的现实空间。
这条长廊或许会选择对象。
苏菲亚的脑际蓦然浮现这一念头。
用魔法墙壁隐藏通路,同时保持干干净净的环境,必然有人定期出入。
那些自由往来的人,想必是被空间选中的宾客。
而她,由于某种缘故,未被列入其中。
这感觉就像风尘仆仆地赶到一场大型宴会门口,却被主办方报以程式化的微笑告知:
“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
苏菲亚翻身用手指抚摸地毯的纹理,一路探向墙壁与地面的接缝。
缝隙结合得相当紧,用指甲也无济于事。
她转而揪住地毯坚挺的绒毛,一旁的花瓶压着边缘,只能勉强掀起一条缝隙。
借着天花板的亮光,她看到地毯下的坚实地板,松手任由地毯恢复原状。
这个结果倒是理所当然。
倘若机关藏在这里,此前进入的人必定会将其掀开,不可能如此平整。
苏菲亚再次靠近花瓶,釉面光滑,花纹精美,怎么看都只是个价格不菲的花瓶。
她双手扶住瓶口摇晃一下。
感觉与之前不同,之前是怕花瓶砸下来,这次却如同落地生根一般,传递回绝对的稳固感。
被锁住了?
这么想着,苏菲亚后撤两步,深吸一口气,用肩膀撞上去。
一次,两次,三次。
花瓶终于失去平衡,向另一边倾倒,就在此时,花瓶的底部,一个内嵌的金属开关赫然显露。
“我真是!踢花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苏菲亚向上掰动开关,却纹丝不动。
她心中瞬间窜起一股火气,从无限长廊到墙壁,再到第16个花瓶,现在连小小的开关都存心和她作对!
“咿呀——!”
伴随着她用尽全力的低吼,只听啪一声脆响,一股突如其来的作用力让她向后倒去。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根金属开关,已经连根断在自己手里。
“这不完蛋了?”
苏菲亚尝试把开关装回去,身后忽然传来异样的动静。
由于长廊空气的清澄与无风,平时绝不可能听见的遥远声音也分外清晰地传入耳底。
她转头望去,格格丽亚正缓步走来。
格格丽亚的面色,连同嘴唇,都呈现出失血的苍白。
没穿铠甲,一只手捂住腹部,那里想必有猎人留下的伤口。
金色发丝与惯常的表情相比,显得有些紊乱,但这紊乱,仅仅是相对于平日的严整而言。
出现在长廊里的,仍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女骑士。
“你怎么进来的?”格格丽亚劈头一句。想必没怎么休息,声音里满是疲惫。
苏菲亚没有回答,保持完全静止的状态。
“问你话!” 格格丽亚拔高嗓音。
“……我吗?”
格格丽亚上前揪住苏菲亚的衣领,将她拽得一个趔趄:“那个家伙在哪里?!”
直到被实实在在触碰到,苏菲亚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为什么能看见我?”她喃喃道,更像是在问自己。
“回答我!”
苏菲亚低头检视自身,隐匿魔法的微光仍在周身流转,虽然因长时间维持而显得有些稀薄不稳,但绝不应该落到能被清晰看见、甚至触碰的地步。
“你不应该看见我。”苏菲亚回答。
“猎人在哪里?她也进了这条长廊?”
苏菲亚闭嘴不语,但在格格丽亚眼里,对方的沉默,意味着承认。
“跟我走!”格格丽亚焦躁似的约略撅起嘴唇,“不能让猎人带走魔女!”
“我和她只是暂时合作,威胁不了的。”
格格丽亚无言地拽着苏菲亚的衣领向前拖行。
“都跟你说了!”苏菲亚弯起胳膊重重撞上格格丽亚的腹部,“拿我威胁没有用!”
格格丽亚揪着衣领的手瞬间脱力,整个人像被抽去骨头一般跪倒在地。
“等等……”她看着苏菲亚转身,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没有我……你永远别想出去……”
“那就不出去。”
“我们两个都会困死在这里!”
苏菲亚半转过身,上下打量道:“你先告诉我出口在哪儿。”
“过来。”格格丽亚一手捂住腹部,抬起另一只微微发颤的手,“扶我起来。”
“才不要!”苏菲亚立刻拒绝,身体警惕地向后倾,“你先说!”
“花瓶。”
“然后?”
“转动半圈,压下去。”格格丽亚说着,抬头扫过四周,最终落在倒地的花瓶身上,“这是你推开的?”
苏菲亚稍加思索:“压下去?花瓶底部?”
“对!你快点!”格格丽亚焦急起来,“你把我伤口撞裂了!”
“呃……”苏菲亚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情,她抬起手,将断掉的金属开关展示在格格丽亚眼前,“我……是往上掰的。”
“你——”格格丽亚看表情很想骂出一句脏话,终未出口,大概这样的话不符合教义。
“还有其他路吗?”苏菲亚追问。
“所有路都需要那个开关!”格格丽亚低头,肩胛因喘息起伏不定,“真有你的!脑子不好使,倒是有蛮劲!”
苏菲亚挠挠头,站到长廊中央。
不一会儿,她扭头向身后望去,觉得阿托黛尔可能会像格格丽亚一样突然出现,却一无所见,耳畔只有格格丽亚的喘息。
长廊以其绝对的空旷,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