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托黛尔进入武器库,取回剑与披风,莫名的安心感随之而来,这些东西与其说是装备,不如用外置甲胄来形容。
只穿衬衫时,总觉太过单薄,时刻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下;如今披风在身,不安感终于稍稍消融。
然而这一念头浮现,她立马想起披风原属于玛格丽特,于是看向身侧的墙壁。
还好。
只有优莉雅靠在那里。
这人没有下半身,被随意裁切过似的孤零零悬浮在半空中,身形处于未完成的状态,仅仅由潦草的线条勉强勾勒成型。
不消说,它还在诞生初期。
若想真正成形,恐怕需要坠入更极端的情感。
阿托黛尔理一下披风,走到武器库的小窗前,分散心神般眼望着外面的庭院。
守卫们一队队巡逻过去,大部分三人一组。
庭院中栽种着数量显眼的小树苗,每一棵都长得弯弯曲曲,活像用来钓鱼的蚯蚓。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直到看见一小队后来的守卫,他们蹲在地上,格外认真地检查赫然出现在泥地上的脚印。
猎人半心半意地看着这番景象,另一行人马从窗户的另一侧踏入庭院。
是梅恩,以及王室军队。
尽管她对这个时代的军队制服不算熟悉,但还是一眼认出那与在圣河镇所见的、制式几乎相同的银色铠甲。
梅恩在这片混杂教皇厅守卫的庭院里,心事重重地踱来踱去。
“你回来了。”帕德里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梅恩闻声转头,上下点动一下:“德雷克斯给我了一些卫兵,但按规矩需要你这边点头才能调动。所以……”他耸耸肩,“我现在只能原地待命。”
说到这里,他弯腰捡起一片落叶,边用叶片摩挲指腹,边看帕德里克的脸,再看看对方脚上穿的鞋,仿佛在丈量脸与双脚之间的距离。
“有些区域不能进。两个教皇厅的守卫,配一个王室卫兵——这样的组合,你觉得可行?我需要确保你的人在规定的路线上进行搜捕。”
梅恩舔过发干的嘴唇,并未表现出多大的谈话欲望。
“你觉得怎么样?”帕德里克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还要分得这么清?”
他笑道:“什么时候都要分清。我也没有派人去你那边乱逛,对不对?”
梅恩转身集合卫兵,再将他们一字排开,列队在帕德里克面前。
帕德里克随即上前,其热忱的姿态,宛如进入恋爱期的男性渴望了解另一半生活的全部细节。
他在不触及禁区的限度内,从前厅到后院,从庭院到各条走廊,就布局与内容逐一详加描述,甚至连摆放着何种桌椅都未曾遗漏。
卫兵们百无聊赖地聆听说明,不时有人打出一个哈欠。
“好了。”
帕德里克讲完,挥手示意行动。
然而没有人动。
两列卫兵静止在原地,目光平视前方,仿佛他的命令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梅恩站在帕德里克身后,微乎其微地扬一下下巴。
卫兵们立刻向四面八方有序散开。
教皇厅的守卫紧随其后。
“还是你的话好使。”帕德里克用空漠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许久,再次开口,“接下来,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到时就知道。”
“你先说。”
“嗯……关押魔女的长廊。”
梅恩捏着食指的关节问:“那不算你们的禁区?”
“猎人不是为魔女来的?还由你亲自带进来。这么一想,没有谁比你更合适去了。”
“不要有意无意地点我,就好像我是猎人的共犯。”
帕德里克陷入思索,片刻之后,再次说道:“这是你的投名状。先前你顾忌王室同僚的看法。这次,我为你寻得一个名正言顺加入教皇厅的理由,处理好这件事,你就能被教皇厅庇佑。”
“说得轻巧,你是要我提剑和她拼命?”
“如果情势所需。”帕德里克开始向前迈步,“实不相瞒,在你向德雷克斯报告时,我的学生已经去长廊布防。现在,我们只需等待猎人自投罗网。”
“你们不动手?”
“怎么,你不动手?”
梅恩一时语塞,这个反问简直同面试无异,不知该不该直言无忌。
“只要不让我先手,其他都可以商量。只是你的学生受了伤,这种状态下还要奔波,我以为她会静养。”
帕德里克喟然长叹,将手举到眼前,久久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我也想让她休息。”他开口道,“但魔女审判团是教皇厅的直属力量,我无权差遣。而黑森堡的教会实力,远不及德雷克斯的军队……所以,不能休息。”
说罢,他放下手。
四周散落的褐色枯枝,像一筐筐骨头,凌乱地铺满视线所及之地。
“眼下只有我和你的学生?”梅恩追问。
帕德里克整理下袖口,淡然回应:“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在你犹豫是否要动手之前,我的学生就已经冲了上去。”
“你又在点我。”
“敏感了。”
“我何以让一个重伤的伤患挡在我前面?”
“那些听命于你的王室卫兵,”帕德里克抬手,在半空中划一个圆圈,“包括跟在他们身边的教会守卫,你都可以差遣。”
梅恩拿不准主意,犹豫道:“我……还是不希望看到流血事件发生。”
“谁流血?是你,还是其他人?如果是后者,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流血已经开始。如果是前者——”帕德里克转头,脸上带着事务性的平静,“等我学生上前对峙即可。”
梅恩无言。
“不过你不用担心,关押魔女的长廊能衰减魔法的效果,而且需要里外配合,否则会陷入循环。换句话说,猎人能不能走到黑门前,都还是个未知数。”
“其他人能进长廊?”
“不然我怎么让我的学生去那边布防?”
“嗯。”梅恩点头。
帕德里克向后瞥一眼,靠近庭院出口附近的一面墙壁:“我们从这里进去。”
“这里?”
“当初我让法师设计长廊时,将整个教会都囊括了进去。”
帕德里克说完抬手敲了敲墙面。
梅恩抱臂不语。
天色愈发晦暗。
附近传来野狗神经质的犬吠。
卫兵嗒嗒作响的奔跑声音。
约莫五分钟,帕德里克再次敲响墙壁。
梅恩不耐烦地用脚尖轻点地面,一边打量雨味渐重的庭院,一边侧耳倾听周围的骚动。
“这真能进去?”他问。
作为回答,帕德里克重重敲了第三次墙壁,发出的沉闷回响在庭院中格外清晰。
五分钟的等待过去,紧接着又是五分钟的沉寂。
反常的静寂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