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娅？
苏菲亚捏住下颌，从阿托黛尔的目标着手思索……
门后的魔女叫莉娅？
她看向阿托黛尔，对方细致地打理衣服，整个过程听不到布料的摩擦声。
所能听见的，唯有自己的心跳，在绝对的寂静里，听起来虚假得不像真正的声音。
“你在外面等我。”猎人说。声音像从静止空间中自行浮现。“我很快就出来。”
“不要！”
“听话。”
苏菲亚再度摇头：“有人来怎么办？就像那个女骑士，你说有人救，不就证明还有人进来？”
“我只进去两三分钟。”
“才不要！”
猎人沉默一小会儿，压低嗓音道：“不说第二遍。”
苏菲亚抿住嘴唇，不再作声。
与外观的厚重截然相反，门扇开启得异常轻巧。
伴随深沉的吱呀声，里面泻出一道仿佛穿越层层山峦一般黯澹的光线。
苏菲亚扒住门框，向内张望。
房间布置得极为简单，只有床、桌椅和写字台等必需品。
尽管墙上挂着三幅画，桌面摆放音乐盒，整体的氛围仍透露着实用至上的氛围。
她眯起眼睛，隐约看见床榻上坐着一个人，好像在深思熟虑什么一动不动。
是莉娅？
苏菲亚凝神望向床榻上的人影，面庞模糊不清——倒不是没有头，脖颈上方像寻常人那般承载着脑袋，但本该是面容的位置是一片暗影，仿佛篝火熄灭后的余烬，只能确认其存在，无法分辨五官。
而那人身后的窗户外面，有一轮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余晖如同葡萄酒浸染在窗玻璃上。
……夕阳？
长廊里为什么会有夕阳？
没等她从诸多问题中想到答案，阿托黛尔侧身步入房间，苏菲亚跟着冲进去，却被一股力道向后推，踉跄着退到门外。
“我不想待在——”
阿托黛尔关门，将后半句话截断。
“谁？”莉娅坐在床上，饶有趣味地问，“被你关在外面的那位。”
“和你提过。”
“叫苏菲亚的小偷？”
“对。”
莉娅在房间昏影中直定定看阿托黛尔，随后开口：“你有把我的话好好收着。”
“我和她目的不同，只是地点在教会。”
“包括这里？”
阿托黛尔沉声思考：“不包括。”
“那就对了！上次让你保护苏菲亚时，你同意得很勉强，现在看来，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不算保护。”
“哎哟！”
“哎哟？”
“啊！这个词是格格丽亚小姐教的。”莉娅竖起一根手指卷绕发梢，“她说以这样的口吻讲话会更生动。”
“你们认识？”
“这些天都是她在照顾我。毕竟黑森堡里没几个女性教士——对了，这里叫黑森堡也是她告诉我的。”
阿托黛尔默然点头。
“你要不靠近一点？站在那里，我看不清。”
“我先收回你身上的魔法。”阿托黛尔平静述说，“我是强行闯进来的，体内现存的魔力不足以对抗长廊的防御，需要取回留存在你这里的部分。”
她稍作停顿，仿佛预见对方即将出口的责备，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次先不要说，好吗？”
“我没这么不近人情呀？”
“因为前两次见你，你都说我没好好吃饭，看起来很累。这次伤口在脸上……肯定会说得更重。”
莉娅笑了——应该在笑——床榻的阴影中隐约传来一声短促的鼻息。
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她知道这个声音之后应有的表情：那会是一个微微扬起，却不含欢快意味的微笑。
莉娅必然因为刚刚的话无所适从。
这让她想起不甚久远的过去，莉娅想要出门，她回答“你的双腿不适合外出”时，同样发出过一声短促而无奈的鼻息。
阿托黛尔不知如何回应，专注收回莉娅身上的魔力。
莉娅耐心等待。
两人之间只剩沉默在持续。
两三分钟过去，莉娅开始缓缓向床尾挪动，朝阿托黛尔站立的方向一步步爬去。
没有爬行声，也没有任何其他声音，整个房间寂静得只能听见门外苏菲亚尝试开锁弄出的动静。
她的动作比普通人走路稍慢，因上肢力量不足而微微倾斜，好在床榻柔软，不至于跌倒受伤。
阿托黛尔完成魔力回收，感受脸部伤势在魔力作用下愈合，同时走过去扶住莉娅。
“好看的。”莉娅喘吁吁地凑近，仔细端详阿托黛尔脸上愈合的小伤口，“包括鼻梁上的旧疤。”
“你可以等我过来，不必这样。”
“因为我想看你脸上的伤，看看能不能让我的语气变重。”
“我的意思……我不是……”
“哎哟！用不着解释。”莉娅耸耸肩，语气轻快得像在看窗台上的麻雀，“爷爷有时也说我不爱惜身体，一觉睡到下午什么的。说实在——很烦。”
“不是烦，”阿托黛尔斟酌词句，“是不愿让你担心。你永远先想着我，我却依赖身体的恢复力……每次来前我都有刻意打理，你总能一眼看穿。这让我心里像是亏欠着什么。我不懂如何安置这份心情。”
“说出来就好。”
“只是这样？”
莉娅点头，眼睛闪烁出细碎的光。
“你比刚在一起时好太多了。爷爷去世、带我回家的那段日子，整整三个月都没听你说过一句话。”
她说着，用大拇指从左至右地擦过对方的鼻梁，“现在嘛，虽然偶尔会说些伤人的话，但至少会笨拙地解释、会道歉。我喜欢这样的你。一天比一天活生生的你。”
阿托黛尔低头不语。
这时候，砰一声。
门扇撞向内侧墙壁，又颤巍巍回弹。
苏菲亚保持踹门的姿势久久不动，仿佛在脑海中将撬锁的细节重温一遍。
良久，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大步踏进房间。
“没有什么——”她的声音在壁间撞来撞去，“能困住苏菲亚·阿科斯塔！没有！”
“出去。”阿托黛尔冷漠提醒。
苏菲亚摸一下鼻头，尽管能感受到猎人不太友善的视线，还是决定暂且听从内心前行。
她谨慎地控制距离，确保猎人动手，自己能第一时间逃开。
走出几步回头一看，黑门已然合拢，严丝合缝得仿佛从未开启。
事已至此，唯有前行。
苏菲亚朝阿托黛尔坐着的地方一步一挪，尽可能放轻脚步、抑制胸腔内的跳动，等差不多来到床尾，这才看清阿托黛尔怀中依偎着一个少女。
起初未能察觉，是因为少女娇小的身形，加之全然嵌在猎人怀中。
这是莉娅？
乌亮的长发从发际中线均匀分向两侧，衬得脸部愈发剔透，是个任谁瞧见都会驻足屏息的美丽少女。
尽管全然依附着另一个人，姿势却透出奇异的安然，仿佛自带某种让人不由心生怜爱的气息。
夕照穿过高窗，将莉娅的侧影过分鲜明地烙上青灰色的墙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