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亚慢慢加快脚步。
壁灯彻底熄尽,黑暗包拢过来,浓密得了无间隙,如同一整块沉重的棉絮;将手伸到眼前也是一无所见,仿佛在光线诞生前就已存在的洞穴中独行。
唯有手中烛台发出的叮当声,是她与世界之间仅存的联结。
不知是不是猎人带走魔女引发的异变,长廊从笔直变为徐缓向上的斜坡,她必须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滑倒。
周围的温度很低,感觉每一次呼吸都能呵出白气。
走了多久、前方是否有出口,苏菲亚无从判断。
能见度为零,但不能停。
停滞意味着被遗弃在密不透光的黑暗里,更何况,若猎人所说属实,她的身后还有教皇厅的追兵。
手心因紧握烛台渗出汗液。
心脏在胸腔里发出迟钝的声音,让她联想到小虫用前足不安分地刨弄泥土弄出的动静。
“我还是不相信!她居然——”
苏菲亚不由信口说出,随即刹住脚步,疑神疑鬼地侧耳细听,感觉不像自己的声音。
黑暗一刻不停地勒紧神经。
不多时,她继续迈步,努力将低温与黑暗摒除在意识之外。
为此,需要思考些别的。
什么好呢?
她尝试让烤肉浮现脑际,没有成功。
烤肉也好牛奶也罢统统无法在刺骨的冰冷与黑暗中成形。
有且仅有一个念头:
前行。
身体自行前行,意志驱动前行。
只能前行。
苏菲亚打了个喷嚏,鞋底与手指传来的触感,从平坦变为凹凸不平。
某一刻甚至要一边抓住墙壁凸出的石块,一边探路前进。
换手支撑时,手里的烛台不慎掉落,她感觉到它向身后某点坠去,接续沉默十五秒,传回来一声几乎被心跳覆盖的咣当声。
苏菲亚吞咽一口唾沫,全然不明白自己与地面之间的距离何以需要坠落十五秒。
她向着可能是出口的上方挣扎。
周围万籁俱寂,唯有手脚并用发出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苏菲亚感到手脚麻痹,好在指尖触到坚硬且平坦的地面。
她用尽最后力气爬上去,结果事与愿违,上面并未出现出口,只是从筋疲力尽的陡坡,重新变回令人绝望的笔直廊道。
和最初的长廊不同,这里到处笼罩着形似雾霭的东西。
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家具,简洁得如同连续遭遇劫匪光临。
苏菲亚望着四周光秃秃的风景,恍惚成了因轮船沉没而孤零零漂浮在海面上的航海员。
不过道路重归平坦这一点值得感激。
她侧耳倾听,听见某种极其微弱的声音。
最初以为错觉,抑或劳累产生的耳鸣,但很快确定——那是具有连续性的真实声响。
是风声。
说不定墙壁或天花板,出现了通往外界的裂缝,风便从这个缝隙灌进来。
苏菲亚在阻隔视线的迷蒙中朝着风声传来的方向,一边仔细观察周围一边移动身体。
听见风声,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凉快,也让她惊觉自己疲惫至极。
长时间的奔命让她忘却休息,此刻听见代表外界的声音,躺下歇息的欲望几乎难以抗拒。
但风声真代表出口吗?
或许只是墙壁出现裂缝,找到也未必有力气打通;又或者风是长廊刻意制造的陷阱。
纷乱的思绪在脑袋里转一圈回归冷静。
姑且去看看吧。
别无选择。
随着步子移动,风声在耳中逐渐清晰,大约能吹倒小型家具的风发出的呼啸声。
然而声源依然隐匿。
苏菲亚沿着笔直的道路勇往直前。
不管走多久,景象一成不变。
任何带有生命或生活气息的物体全都荡然无存。
闪入眼帘的,只有静默的鼠灰色地毯在脚下铺展出去。
这是一个没有生活气息的单调世界,就像设计师中途失去兴致而彻底放弃添加细节的未完成建筑。
循声前行的过程中,墙壁开始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向内挤压。
通道越来越窄,到最后,侧过身才能勉强进去。
苏菲亚在窄路前停下。
进去,估计是没办法退出来的。
倘若里面没有出口,倘若风声只是诱人上钩的陷阱……
她必将被活活困死在石头的夹缝中。
苏菲亚探头打量眼前的路。
一想到要挤入又窄又暗的缝隙,身体掠过一阵生理性的颤栗。
然而这是非做不可的事。
不然呢?
原路返回到悬崖边?
她将双手放在鼻前用力搓一下,将自己塞进狭窄的缝隙。
冷风从墙缝深处倒灌,撩起苏菲亚额前的头发。
四周棱角分明的岩石,很快将她的衣服割出数道裂口。
尽管狭窄,融入其中却并未显得如何困难。
苏菲亚一手向前撑一手向后推,依靠肌肉与岩石的对抗,在夹缝中如同小虫一般蠕动前行。
久而久之,逐渐喘不上气。
起初是前方刮来的大风,随后是胸腔只增不减的压迫,迫使她只能进行缓慢的呼吸。
延绵不绝的黑暗里,之前的念头再度浮现:裂缝是诱捕渴望离开之人的陷阱。
想到自己可能在此窒息,化为一具惨死的骸骨,当即动弹不得。
她试图返回,空间却狭窄得不容转身;想要后退,胸腔的压迫也让她寸步难行。
黑暗把苏菲亚整个包围起来。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体内的所有细胞都渴望新鲜空气,却不能大口呼吸。
“救……命……”
说完,她听见一声清晰的叹息。
至于是幻听还是有人在背后发声,无从判断。
苏菲亚用尽力气,朝身后可能存在的人好歹挤出声音:“我动不了了……也喘不上气。”
那人用手抓住苏菲亚后方的胳膊,如摇晃后喷溅的香槟软木塞,将她毫无痛楚地从岩缝中抽离,随后砰一声,重重落地。
“这里的一切,都是魔法编织的幻觉。”猎人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苏菲亚仰躺在地,看着阿托黛尔不知何时站在面前。
“你受到了影响,”她声音沉静地补充,“所以把头伸进花瓶里,想要憋死自己。”
“花瓶?”
“对。花瓶。”
苏菲亚坐起身一脸茫然地环顾周围,长廊依旧是长廊,从她踏入至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什么都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