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要你多事！”
苏菲亚大大吸一口气，坐在地上，将下巴搁在并拢的膝头。
她举目瞥一眼猎人。
“谢……”
刚吐出一个音节，卡在墙缝的窒息感接踵而来。
归根结底，这一切遭遇，不都是因为这家伙？
苏菲亚想着，微微转动身体，让自己的脊背与猎人相对。
“莉娅让我回来的。”猎人语调平稳地陈述，“用不着谢。”
“谁要谢！”
苏菲亚一边说一边回头，看见莉娅静坐在另一边的墙前。
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与苏菲亚视线相接时，不易察觉地轻摇一下脑袋。
可能是在否定猎人的言语，也可能是无意识动作。
沉默使得两种猜测都能成立。
“走了。”
猎人说着，单臂将莉娅揽到胸前。
莉娅顺从地环住她的脖颈，姿态与房间里别无二致。
“走了。”猎人又说一遍。
苏菲亚将头转回去。
“走了。”第三遍。
“你要走就走啊！”苏菲亚将头埋进膝间，“说说说，还需要我同意？！”
“你跟我们一起。”
“我自己能出去！”
短暂沉默后，一只手从背后环住苏菲亚的腰部——猎人挽着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不容分说地将她拦腰夹起。
苏菲亚奋力扭动，却无法阻碍猎人前行，这让她感觉自己与一件行李无异。
“你……”苏菲亚脸朝向后方，视野随着猎人的步伐上下颠簸，“不是把我丢下了？”
“对。”
“那还回来做什么？！”
没有回应。
苏菲亚目送长廊的花瓶被不断上涌的铅色阴影侵袭。
“我不想被这样携带。”
这次接话的是莉娅：“很难受吗？”
“明明……”苏菲亚声音越说越小，“背我的。”
莉娅约略抱歉地应道：“现在背你无法保持平衡。”
“那就像你一样！我可不是什么夹在腰侧的物品！”
“那——可以吗？”
还是莉娅的声音，不过较之问询，从语调上判断更像请示。
苏菲亚感到身体向下一沉，双脚还未站稳，就在失重感中被整个向上带起。
“这样可以？”
莉娅侧靠阿托黛尔左肩问，纤巧的耳朵与一小段雪白的脖颈显露无余。
苏菲亚模仿着将头枕上阿托黛尔的右肩，而后一言不发地望着对面的莉娅。
如此近看，很难判断她的年龄。
五官固然精致年轻，唯独眼睛流露出一派自我约束的沉静，使得她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
“不是我要求回来的。”莉娅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如同黏在树枝上随风发抖的虫壳一样的声音。“这样说你可能不信，”她用手梳理几下阿托黛尔的白发，“妈妈只是不善于表露情绪。”
“用不着解释，出去还不是各走各路。”
莉娅付诸一笑，随后问：“你之前说你摸过耳朵？”
“怎么会？我干嘛要摸这家伙的耳朵？”
“我又没说摸谁的。”
苏菲亚默不作声地转头，这个动作使得一侧的头发散下来，遮住她的半边脸。
黑暗稠密得令人窒息。
长廊的两侧墙壁一点点变窄。
腋下渗出冷汗。
“说点什么。”阿托黛尔开口，“否则你会产生幻觉，眼前是不是已经变黑？”
“不想说。”
“要是……”
“尽管来好了！”
幻觉应声袭来，裹挟着苏菲亚的思绪。
淤泥开始在脑中堆积，文字的撇捺笔画，这个字与那个字……一切都在沉沦。
她感到脑袋愈发笨钝，字词的含义从呼吸间流失。
“我”是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
这些是人称代词……什么是人称代词？
苏菲亚环顾四周，只有彻彻底底的黑暗。
风一刻不停地从正前方吹来。
“说点什么。”阿托黛尔的声音传来。
“呃。”
“不然会产生幻觉。”
“唔。”
苏菲亚感觉自己无法顺利成句，同时感觉这话题不久前聊过……“不久前”是什么意思？
“意思”又是什么？
苏菲亚静静呼吸。
阿托黛尔的话音，莉娅的言语，全都一无所闻。
她们好像消失了。
眼前唯有黑暗，和前方呼呼作响的大风。
惶恐开始攻击苏菲亚的神经，手脚如失灵般动弹不得，吸气也难以为继。
你还在墙缝里。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从未有谁拯救你，猎人什么的才是幻觉。你将在谁的手也无法触及的又黑又窄的缝中独自死去。
苏菲亚放弃思考，凭本能在狭长的缝隙中挪动身体，但不可能做到，墙壁的狭窄程度已经不能容纳人类体型。
尽管这样，她还是想把身体拧进去。
衣服擦过墙面，刺啦啦的声音如同拿一把刀刮鱼鳞。
她榨干全身关节的力气，向不可能的狭窄深处钻行，骨骼与肌肉大放悲鸣。
这时，很近的地方响起鬼鬼祟祟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面上爬行。
声音持续十五秒戛然终止。
苏菲亚能感觉到那东西离自己很近。
“喂喂，”声音关切地问，“你还好么？”
意识一点点回归。
苏菲亚努力聚集思绪，话语断断续续：“我……你……到底……”
什么？”声音比刚刚大一些，“我没听懂。”
“我是说……”
莉娅敛神屏息，脸上露出破译宝箱密码一般的老练神情，随后转向阿托黛尔，莫名其妙地说：“她说她想啾咪。”
“原话应该不是这样。”阿托黛尔目视前方，“不过幻觉能影响人的大脑，口齿不清也正常。”
“你有受到影响吗？”
“一点点。”
“我完全没感觉。”
“因为你是普通人。她懂些魔法，而会魔法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中招。”
莉娅在阿托黛尔怀中大幅调整姿势，将嘴唇凑到苏菲亚耳畔，用仅容彼此听见的气音问：“还能听见我说话？”
“嗯……你……”
苏菲亚在黑暗中朝声源方向回应。
为了让话语连贯成句，她耗费比平常更长的时间平稳情绪。
心跳基本趋于稳定，只是身体被卡在墙缝里，呼吸尚不能完全顺畅。
“就是啾咪。”莉娅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对阿托黛尔重复：“把我丢在这里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因为我要啾咪啊！”
“是救命吧。”
“你能消除幻觉吗？她这样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
阿托黛尔低头扫过臂弯中的两人。
“现在做不到，”她摇头，随即对莉娅指示，“你打一下试试。”
“行。”
苏菲亚耐心等待，声音却再没有响起，她开始用手仔细摸索挤压自己的墙壁。
从声音判断，那东西离她很近，但在浓稠的黑暗与身体的压迫中，她只能以厘米为单位，极其缓慢地伸直手臂。
墙面带着些许潮湿。
不过比起声音消失，她更害怕指尖真的碰到那个存在。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摸索时，脸上毫无征兆地挨了一下。
啪！
不算重，但非常清晰。
紧接着是第二下。
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