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侧身站定，在不转动脑袋的情况下左右移动眼睛。
浓烟将天空染成肮脏的白。
热流卷起地面的灰烬，形成飞蚊一样的小黑点。
这边是倾倒的梁柱。
那边是坍塌的墙体。
火焰把尸体烤得滋滋作响，烧焦的毛发味混着粪便味散在风里。
很近的地方爆出火星。
猎人偏头规避，一支箭擦着脸颊飞过去，其余还未靠近的箭矢则被挥舞的披风拦截。
“啊~~魔法物品！你在汇报时，为什么隐瞒她的披风是件魔法物品？”女人调试一遍连接指爪的金属链，确保爪尖能在抓捕行动中自由伸缩，“我会让帕德里克主教将这次疏忽，记入你的档案。”
“我不知道。”格格丽亚摇头。
“倒也合理，对方都能卸了你的武器，反过来捅穿你，确实没必要对你用魔法物品。”女人一边讥讽一边甩动双手，指爪上的金属片叮咚碰撞，“这里用不着你了，转交指挥权。”
格格丽亚断然拒绝。
她早听闻魔女审判团是个由狂妄自大的疯子组成的团体，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女人长长吁出一口气，将金属指爪搭在脸颊上，有节奏地敲击。
直到这时，格格丽亚才赫然注意到指爪内部几乎是空的，她右手的几根手指，小指、食指、无名指，皆尽消失，只留下光秃秃的创面。
“赌博。”
女人说，一只眼球转向格格丽亚，另一只僵滞不动，两颗眼珠仿佛分属两个独立的生命体。
“不过，你要留下也行。但如果猎人真有丰富的魔物狩猎经验——虽然我压根不信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像样的经验——你很可能会被战斗的余波撕成碎片。当然，也可能被杀我。”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交差！”
“啊~~先是把猎人带去审讯室结果自己被捅伤，接着奉命进长廊布防又搞得伤口崩裂，差点死掉。现在主教请审判团回收魔女，你又屁颠屁颠地跟过来……这么想讨主教的欢心？”
“随你怎么说。”
女人斜眼睨视猎人。
箭雨停歇后，四周陷入如同熟睡的寂静。
前排持弩守卫不时传来轻微的吸鼻声抑或压抑的咳嗽声，另一端的猎人寂然不动，唯有怀中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不安分地制造声音。
“看起来中幻觉了。”女人说着，不胜珍惜地看了看右手仅存的两根手指，对身前的守卫发号施令，“前进。”
命令下达的同一刻，猎人松开手。
怀抱中的两名少女惊叫着重重摔在地上，身体因撞击蜷缩，活像两只受伤的小刺猬。
“全体戒备！”格格丽亚厉声高喊。
“听我的，”女人夺过指挥权，“继续前进。”
猎人拔剑迎敌。
“不能前进！”格格丽亚按住女人的左肩，“她现在的状态，和那时一模一样！”
“那时？”
“就……夺我剑的时候……”
女人发出一声极其微妙的鼻音。
“她肯定会做出非常可怕的事！”
“我给过你滚的机会。”女人轻拍格格丽亚的脸，“不要吓尿了，没见过血腥场面的大小姐。”
守卫们依令推进，直至踏入猎人剑刃所及的范围。
“你这是在让他们送——”
格格丽亚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只见守卫们被齐腰斩断，躯干上下分离，内脏从敞开的腹腔滑出，铺满鼠灰色的地毯。
她的胃部立刻开始痉挛，想要呕吐，里面却空空如也，只剩生理上的排斥感。
在一片刺目的猩红和内脏的腥臭中，她看见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变成一个血人，正发疯似的捶打猎人的小腿，然后拖起名叫莉娅的魔女向后退。
“第二队！”女人继续下令。
“他们不是任你挥霍的消耗品！”格格丽亚勉强撑起身体，手指几乎戳到女人枯瘦的脸，“你是魔女审判团的人，实力远在我们之上！你不能——也不该——让普通人用生命为你铺路！”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全体后退！”
随着格格丽亚的指令，残余的守卫齐步后撤，将护在身后的女人暴露在猎人眼前。
女人不声不响地耸肩，幅度轻得如同凑近耳畔低语。
眼神空洞，不映人影，不露情绪。
莫名让格格丽亚联想到，好像有谁提及中东某城遭恶魔袭击时，路过教士随口丢出的那句“惨兮兮”。
“行咯。”女人说。
壁灯照在她身上，映出白血病患者似的苍白，能隐约看见皮下的青灰色血管。
“到时给你们记上一笔。”
她转向猎人。
先前的观察与守卫的试探让她心中了然：猎人深陷幻觉，将他们视作必须清除的假想敌。
女人快步冲过去。
手爪与子母剑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交鸣。
猎人抬起另一只手重砸女人右肩。
女人几乎同步反击，刺入猎人臂膀，抓出一撮由衣料与血肉混合的碎屑。
格格丽亚屏住呼吸。
眼前的战斗简直是以伤换伤的搏命。
女人肩膀被砸得脱臼，却一声不吭；猎人臂膀被利爪剜开巨大创口，也未眨一下眼睛。
“嗯！我欣赏你！”女人借势后跃，声音低沉但带着奇异的热情，“记好我的名字——莫妮。”
格格丽亚默默观望战局。
猎人接下来的动作，不知何故暴露出破绽，从以伤换伤到被压制只在一瞬之间。
她向右侧头，看似在闪避攻击，然而莫妮根本没有出手，是她闪躲的动作，将肋下空门送到对方眼前。
莫妮跟着一记正踹。
猎人踉跄后退的同时弯腰屈膝，仿佛有利器扫过她的头顶。
实际上，莫妮依旧未动。
猎人完全是对着空气进行闪避。
也正在这个动作做到极致、无法变招的瞬间，莫妮的鞭腿毫无技巧地抽上她的脸。
猎人的脸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血液混着唾沫从嘴角飞溅。
“啊！我懂了！”莫妮仰望天花板，“是你的假想敌太慢，跟不上我的动作？还是……幻觉里的攻击太快，让你对我的动作应接不暇？”她抬起左爪刺入猎人的腹部，“你会治愈？臂膀上的抓伤不见了。”
“够了！”莉娅带着哭腔大喊，“我跟你回去！”
莫妮自顾自地转动爪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鼻音。
“嗯？”
“我说，我跟你回去！放过她！”
“这家伙的死活，和你跟我回去，从来不是二选一。”
“你要是——”
莫妮饶有兴味地抬起头，看向莉娅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至于突然消失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她并不在意。
下一秒，胸口传来清晰的撞击感，仿佛被谁抬起的脚从正面踹中。
“谁？”
她说着，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
自始至终不见人影，痛感却很真切。
“真是完美的隐匿魔法，”莫妮用手腕抹掉鼻腔流出的血，“可千万别让我逮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