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斯用裁纸刀割破右手食指,将指尖悬在梅恩唇间,血珠接二连三地滴进唇缝。
他将受伤的指头含入口中,坐到沙发上等待药剂发作。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如同待在深深的海底一般沉默。
德雷克斯唤来门外的老人,吩咐他将卢西亚诺带来。
随后再度陷入等待。
时间在寂静中伸缩、膨胀,拉长。
躺在地毯上的梅恩毫无动静,像是沉入了真正的睡眠,又好像有微乎其微的身体痉挛。
在浓稠的黑暗里,德雷克斯无从分辨睡与醒的界限,从哪里开始是安眠世界,又从何处发端是肉体异变的世界,他基本无从确定梅恩置身于哪一边。
房间没有点灯,窗帘严丝合闭。
只有些许月光,顽强地从绸缎的织隙渗入,如同扬起的尘雾,非但未能照亮什么,反而为黑暗增添阴晦。
“我讨厌楼梯!”
卢西亚诺带着喘息的抱怨在门外响起,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光线从走廊切入室内,拉出一个斜斜的长方形。
德雷克斯在沙发中活动手臂。
卢西亚诺倥立在门边,表情悚惧地看着脚边的梅恩,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梅恩的脸,说不定已经不是人类。
“这……这……”卢西亚诺捏住袖口擦一下脸上的汗,“药效只能持续三四个小时,现在用的话……”
“你说魔物千奇百怪,我当然要知道是哪种形态。”
“看起来像蝙、蝙蝠。”
“是个好动物。”德雷克斯招手让卢西亚诺进屋,“我打算让它在宫殿闹一闹,这样第二天的婚礼袭击也显得顺理成章。”
卢西亚诺抬起左腿,像跨过门槛般谨慎地迈过梅恩。
脚步落地之后,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仿佛在确认躯体的异变,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德雷克斯。
“变化会不会太慢了?”德雷克斯示意老人取两只新的酒杯,“我也喂了血。”
“身体改造需要时间,这是将人类从骨骼到肌肤彻底改造成魔物的工程。”
德雷克斯点头不语。
老人端着银质托盘进入房间,上面摆着两只崭新的水晶杯。
他将白葡萄酒倒进杯中,将其中一杯推至右侧。
“还有命令。”卢西亚诺双手接过酒杯,“诸君有下令?”
“我以为要等变化完成。”
“现在就可以。”
德雷克斯凝视食指上的伤口,若有所思地问:“命令该如何表述?”
“比如您让它在宫殿大闹。”
“我的问题是,”德雷克斯晃动手指,“言语的边界在哪儿?若我下令大闹,它是只会掀翻桌椅,还是杀人?我要的是流血,不是孩童般的打闹。”
“那直接下令杀人便是。”
“这又引出了新的问题。”德雷克斯将酒杯抵在唇边,声音透过杯壁低沉下去,“它理解的杀人,会不会包括你、我的女儿,或其他不该出现在死亡名单上的人?”
卢西亚诺用袖口抹掉脸上的汗。
“诸君……”他喘了口气,圆胖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您对细节的斟酌,实在比我想象的还要周全。”
“你的回答呢?”
“会。”
德雷克斯微微眯起眼睛。“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卢西亚诺双手捧住酒杯,声音发虚地说:“因为我没想到……诸君会在这个时候进行实验。”
“还好提前进行了实验。”德雷克斯靠进沙发,“如果它在婚宴上将我的同僚杀光,我在王室经营多年的根基,就会随着那些飞溅的血肉一同崩毁。”
“是、是。”
“看来要准备应对之策,为防止它在婚宴上失控,我作为下令者不能当众喊停,不然大家都知道这头怪物听谁的。”
卢西亚诺啜一口酒,自我检讨似的说:“时间实在仓促。寻常卫兵根本无力与魔物抗衡,即便现在发布讨伐令,也未必有猎人恰好在黑森堡附近。”
“你说猎人?”
“是,猎人。”
德雷克斯扬起嘴唇:“我刚好有一位猎人。”
“在宫殿里?”卢西亚诺下意识追问。
“这我不清楚。”德雷克斯晃动酒杯,让酒液在杯中形成漩涡,“还记得我曾希望你牵制审判团,你说身份特殊不便露面?”
卢西亚诺茫然点头。
“审判团的介入和猎人直接相关。”
“这……这恐怕不是好事!万一审判团撞见魔物……”
“不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德雷克斯将酒杯顿在桌上,“猎人是我聘请的。她在教会弄出的麻烦,正好能用解救审判团的功劳抵消!魔物现身,审判团遇险,而她力挽狂澜——届时,主动权将重新回到我手上!”
“诸君不是说,不知道猎人在哪儿?”
德雷克斯颔首承认:“根据梅恩带来的消息,她在教会穿越了通往魔女房间的墙壁,随后审判团展开追捕。”说到这里,他陷入思索,“不过教会与宫殿的长廊连通——你说,被审判团追捕的猎人,会不会沿着这条通路,来我们这边?”
卢西亚诺坦诚摇头,脸上的肥肉随之抖动。
“如果猎人逃到宫殿,审判团就会跟着来到这边,这样他们就能与魔物相遇……不管谁先谁后,只要能相遇……”
“好计策。”卢西亚诺奉承道。
“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先让它闹起来。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命令它杀人,但不得伤害我、你、以及我的女儿……这怪物从未见过我女儿,仅凭一个名字,它能分辨谁可杀、谁不可杀吗?”
“单纯的名字……恐怕不行。”卢西亚诺滚动一下喉结,“魔物不是靠姓名辨认目标,而是靠视觉与味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诸君能提供带有您女儿画像的物件,或是——请原谅我的冒昧——几滴血。”
德雷克斯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镶嵌少女肖像的怀表,金属外壳在月光下闪出冷硬的光泽。
“这个,”他将怀表推向桌心,“够不够它辨认?”
卢西亚诺谨慎地拿起怀表,眯眼端详珐琅肖像上少女的眉眼。
“样貌差距大吗?”
“这是小女14岁的画像。”德雷克斯在沙发中调整一下坐姿,“如今22岁。”
“这样不行。”
“你真该早点告诉我,我不可能带一头怪物去我女儿的房间!”
卢西亚诺吞咽一口唾沫,瞥见梅恩以扭曲的姿势从地毯上直立而起。
“诸君!”他吓得酒杯从手中滑落,“快下令!否则来不及了——”
德雷克斯当即宣告:
“在宫殿尽情破坏!掀翻你所见的一切!但绝不允许伤害房间里的人!这座宫殿的任何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