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撕裂着喉咙。
海因里希踉跄着冲出了那扇扭曲的金属大门,身后是遗迹持续不断的崩塌轰鸣和那萦绕在脑中的、冰冷而充满矛盾的系统杂音。
【清除协议……优先级冲突……持续监控异常意识……】
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探着她的思维边界,带来一阵阵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眩晕和刺痛。她强迫自己忽略它,全力奔跑。
门外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开阔天地,而是一片被巨大、非人造物所笼罩的诡异领域。
这里像是钢铁丛林与原始雨林发生了惨烈车祸后融合滋生的怪胎。高耸入云、锈迹斑斑的金属巨构体——或许是远古塔楼的残骸,或许是某种无法想象的机械断肢——被无数粗壮、散发着金属光泽灰蓝色的藤蔓死死缠绕、吞噬。
巨大的、发出幽绿或淡蓝磷光的真菌群落如同地毯般铺满了地面和倾斜的金属表面,它们呼吸般明灭着,提供了唯一的光源。
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腐败的酸味、潮湿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属于植物的、近乎狂野的生命气息。
这里是一片铁锈密林。
脚下的地面柔软而危险,覆盖着厚厚的、由腐烂发光苔藓和不知名落叶形成的淤泥,其下隐藏着尖锐的金属碎片和突然出现的坑洞。
海因里希依靠着这具身体卓越的体能和平衡性(尽管协调性依旧糟糕),在巨大的、倒伏的管道上跳跃,攀爬过覆盖着粘滑菌毯的金属断墙,躲避着不时从高处坠落的、被藤蔓扯落的碎块以及从裂缝中嘶嘶喷出的灼热蒸汽。
她的感官超乎寻常,能捕捉到黑暗中最细微的动静——某种多足生物在菌盖下快速爬行的窸窣声,远处金属应力变化的呻吟,还有……更深处,某种低沉而不祥的、仿佛无数细小齿轮在空转的嗡鸣。
她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不知过了多久,脑中的系统杂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怀中的金属日志冰冷而沉重。
突然,右侧一片巨大的、叶片边缘如同锯齿刀锋的蕨类植物丛剧烈晃动!
一道黑影猛地扑出!
那东西形似猎豹,却有着金属的骨架和覆盖着生物角质层的装甲,一只眼睛是腐烂的有机质,另一只则是闪烁着红光的机械复眼!它悄无声息,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阴影,直扑海因里希的咽喉!
本能再次接管!
海因里希以一个超越人体极限的后仰铁板桥避开扑击,右手下意识向前挥出——并非格挡,而是五指张开。
嗡——!
掌心前方的空气瞬间扭曲,浮现出几道细微的、如同裂纹般的金色光痕!
砰!
那机械豹兽仿佛撞上一堵无形坚壁,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倒翻出去,在地上挣扎,机械眼红光乱闪。
【警报:未授权灵能使用!异常意识签名驱动!加重威胁判定!清除协议优先级提升!】脑中的系统警报尖锐刺痛!
海因里希抱头踉跄,痛苦闷哼。
那机械豹兽晃着脑袋,发出低沉的、混合着生物嘶吼和电流杂音的威胁声,再次伏低身体,准备扑击!
就在此刻——
咻!
一道银色的光芒,并非实体箭矢,而是纯粹的能量凝聚体,撕裂空气,发出如同风铃般清脆却又锐利无比的鸣响!精准地命中了机械豹兽那只完好的生物眼睛,能量瞬间爆发,将其半个头颅炸得焦黑!
机械豹兽哀嚎一声,彻底倒地,肢体抽搐。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银色光矢接连而至,精准地补射在它的关节和核心处,确保其彻底停止运作。
海因里希惊愕转头。
只见旁边一株巨大的、枝干如同扭曲青铜的古树虬枝上,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名女性精灵。
她身姿矫健而挺拔,穿着一身贴合身体的、由某种暗绿色叶片状皮革和细腻藤蔓编织而成的衣物,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她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而非传统想象中的苍白,长发是如同月光般的银白,编成复杂的发辫盘在脑后,露出尖俏的双耳和一张轮廓分明、带着锐利英气的面孔。
她手中握着一把造型优美、仿佛由活木和银金属自然生长而成的长弓,弓弦上还残留着细微的能量波动。一双清澈如寒潭、瞳孔是淡银色的眼睛,正冰冷而充满戒备地锁定着海因里希。
她的美丽带着锋芒和野性,如同密林本身。
那精灵女性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海因里希——苍白的皮肤,湿透的奇异白色长发,非人的黄金瞳,身上那件破损的“衣物”,以及她刚刚空手逼停怪物的举动。她的眼神愈发冰冷,握弓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水流过玉石,语调带着一种古老而优美的韵律,说出的话语海因里希完全无法理解,但其中的警告和驱赶意味毫不掩饰。
【语言库比对……无匹配。能量感应模式分析……与‘尘垓’基础波动近似度17%……判定为未知精灵语变种……尝试基础解析……需要更多样本……】系统杂音伴随着分析结果断续传来。
海因里希不敢动弹,也无法回应。她只是静静站着,努力收敛任何可能被误解为威胁的姿态。
精灵女性见她毫无反应,眉头微蹙,淡银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警惕未减。她再次开口,语气更加冷硬,同时举起长弓,能量再次在弓弦上汇聚,并非直接瞄准,但威胁意味十足。
就在这时——
“伊瑟拉!”
一个清脆、带着急切和些许喘息的女声从精灵身后的密林深处传来。
精灵女性——伊瑟拉——身体微微一滞,但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海因里希,只是低声用精灵语快速回应了一句,像是在警告来人不要靠近。
一个少女轻盈地从巨大的发光蘑菇丛后钻了出来。她看起来约莫人类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由柔软藤蔓和光滑树皮纤维编织成的长裙,裙摆绣着发光的银色纹路。她拥有一头灿烂如同阳光的金色长发,随意披散着,发间点缀着几片新鲜的嫩叶。
她的耳朵同样尖长,皮肤白皙透亮,一双碧绿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森林湖泊,此刻正担忧地看着伊瑟拉,然后又充满无限好奇地望向海因里希。
她的出现,仿佛给这片铁锈与诡异光芒交织的密林带来了一缕清新的自然之风。
“伊瑟拉,巡林队长的命令是侦查,不是深入铁锈蔓延区!”少女用的是同一种精灵语,但她的语调更柔和、轻快,带着自然的活力。她快步走到伊瑟拉身边,轻轻拉住她持弓的手臂,目光却未曾离开海因里希。
“你看她……她身上没有铁锈的污秽气息……也没有那些堕落者的疯狂……她……”少女仔细打量着海因里希异常的外表,目光最终落在她那双似乎有些茫然无措的黄金瞳上,“她看起来……迷失了?而且……她的‘衣物’好奇特……她是从哪里来的?”
伊瑟拉眉头紧锁,对少女的靠近和天真感到些许不耐,她压低声音快速对少女说了几句,眼神严厉。
少女却摇了摇头,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同情和好奇。她大胆地向前走了两步,尝试用一种更缓慢、更清晰的语调对海因里希说话,同时辅以温柔的手势:“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安全的地方?”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密林深处,做出一个休息和安抚的手势。
海因里希从她的眼神和手势中捕捉到了善意。干渴和饥饿感再次袭来。她迟疑了一下,尝试模仿着少女的语调,发出一个沙哑而古怪的音节:“……帮……助?”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但因使用不当而显得怪异。
少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兴奋地转向伊瑟拉:“她回应了!伊瑟拉,你看!她需要帮助!”她又转向海因里希,继续比划着:“食物?水?跟我们……回森林?安全的……”她做出喝水和吃东西的动作,然后指向一个方向——那里,铁锈密林的尽头,隐约可以看到更加浓郁、充满生机的绿色,以及一种柔和的金色光辉。
伊瑟拉的表情依旧冷峻,她审视着海因里希,目光尤其在她那双黄金瞳和刚才施展出的诡异能力上停留。她沉默了片刻,感受着周围环境中逐渐增强的不祥嗡鸣和潜藏的危险,最终似乎极其不情愿地做出了决定。
她对着少女简短地说了一句,收起了长弓,但身体依然保持在一个可以随时反应的位置,用眼神示意海因里希跟上。
“来吧!”少女露出一个温暖而真诚的笑容,对着海因里希招手,“我是莉亚拉,莉亚拉·青叶。那是伊瑟拉·逐影,我们最厉害的巡林者之一。跟我们来,母亲树的光芒会庇护你。”
青叶……母亲树……精灵之森……
海因里希(埃德加)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警惕的缓和。女性精灵巡林者?如同自然化身般的精灵少女?这片充满敌意的铁锈密林边缘,竟然毗邻着这样一个看似宁静祥和的地方?
但脑中的系统杂音仍在低吟,清除协议的威胁并未解除。她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需要信息来理解这个世界,更需要想办法应对体内的“上帝之轮”。
她抱紧了怀中那本冰冷的日志,这是她与过去和疯狂真相唯一的联系。
然后,她迈开脚步,跟上了前方那名叫莉亚拉的精灵少女,以及那位始终用冰冷而警惕目光余光扫视着她的精灵巡林者伊瑟拉,走向铁锈密林的边缘,那片流淌着柔和光辉、散发着宁静生命气息的精灵之森。
前方的绿色越来越清晰,甚至能闻到清新的花香和树叶的味道,与身后的铁锈腐朽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新的未知,似乎并非全然险恶。但海因里希深知,平静的表象之下,往往隐藏着更复杂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