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内心的警铃并未停止。母亲树核心那片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如同视野边缘无法忽视的阴霾,时刻提醒她危机远未结束。
她没有再贸然尝试深度连接母亲树的能量网络,以免打草惊蛇或引发不可预测的反应。 她将精力转向了奥伯龙长老向她开放的那些古老卷轴和遗迹资料。这些记载大多是用古精灵语写就,充满了神话隐喻和诗歌般的修饰,但对于拥有强大学习能力和系统辅助分析的海因里希来说,剥开华丽辞藻的外壳,提取其中的信息碎片并非不可能。
她花费了大量时间在村落的小型藏书处——一个由活木自然形成的、布满发光苔藓的安静树洞。伊瑟拉有时会来,并非监视,更像是某种无言的陪伴。她会坐在不远处的树根上,擦拭她的长弓,或是闭目养神,偶尔在海因里希遇到某些特别晦涩的古精灵语词汇时,给出简洁而精准的释义。她们之间的交流依然不多,但一种基于共同经历和相互理解的静谧氛围在藏书处缓缓流淌。
莉亚拉则是这里的常客,她活泼的性格为沉闷的研究带来生气。她会带来新鲜的花露和点心,叽叽喳喳地讲述村落的趣事,或者好奇地询问海因里希又发现了什么“古老的故事”。她的存在,像一束阳光,照亮了尘封卷宗带来的压抑感。
通过交叉比对不同年代的记载、诗歌残篇以及一些看似无关的仪式描述,海因里希逐渐拼凑出一些令人不安的线索:
· “大灾变”前的世界:古卷中隐晦地提及一个“辉煌纪元”,那时“钢铁与辉光构筑城市”,“人类”(这个词的出现让海因里希心头一震)能驾驭“天空与以太”。这与她所知的前文明高度吻合。
· “母亲”的降临:记载称,“大灾变”后,世界被“锈蚀与疯狂”笼罩,是“母亲”从“最后的净土”中携带着“生命火种”降临,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创造了艾恩·希德这片庇护所。这里的描述充满了宗教般的感恩,但海因里希注意到,关于“母亲”具体如何“创造”精灵,以及“生命火种”的本质,所有记载都语焉不详,只用“神圣的呼吸”、“光的编织”等模糊词汇带过。
· “母亲”的“沉睡”与“低语”:有几份年代非常久远的卷轴提到,在早期,母亲树并非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她曾经历过漫长的“沉睡期”,期间光辉黯淡,精灵的诞生也几乎停止。而在某些特定时期,母亲树会传递出一些混乱、悲伤甚至带有警告意味的“低语”,但这些“低语”往往被后来的记录者解释为对外部威胁的预警,或是母亲树在“净化”自身。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指向一个可能性:母亲树的状态并非一成不变,她自身也存在周期性的“问题”。而历代精灵,或许出于信仰或认知局限,有意无意地美化或曲解了这些异常信号。
这天,当海因里希正在试图破译一份关于某次“沉睡期”后,精灵们举行特殊仪式“唤醒”母亲的残缺记录时,奥伯龙长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藏书处门口。
伊瑟拉立刻站起身,微微躬身行礼。莉亚拉也收敛了笑容,恭敬地问好。
长老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深邃。他挥挥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目光落在海因里希面前摊开的古老卷轴上。
“还在研究这些故纸堆吗,迷途的星星?”长老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海因里希抬起头,黄金瞳在树洞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明亮:“试图理解……起源。以及……可能存在的循环。”
奥伯龙长老走近了几步,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卷轴上那些模糊的字迹。“循环……很敏锐的观察。”他喃喃道,仿佛在自言自语,“生命本身,不就是一场盛大的循环吗?诞生、成长、衰亡、再生……个体如此,文明……或许亦然。”
他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海因里希紧紧盯着他:“长老……您是否认为,母亲树……正在进入另一个‘循环’?比如……‘沉睡’?”
此言一出,旁边的伊瑟拉和莉亚拉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母亲树的“沉睡”在精灵历史中是近乎传说般的存在,意味着巨大的危机。
奥伯龙长老沉默了片刻,树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海因里希,在你来自的那个……‘旧世’,当你们面对无法抗拒的衰亡时,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如同利箭,直刺海因里希(埃德加)记忆的核心。车祸,阿赖耶计划,虚拟永生的诱惑……以及,最终降临的、未能逃脱的毁灭。
“……我们试图逃避。”海因里希的声音有些干涩,“创造虚假的永恒。但……失败了。”
“逃避……”奥伯龙长老重复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容,“是啊,有时明知是饮鸩止渴,但在绝望面前,哪怕多延续一刻的光明,也值得付出任何代价。”
他看向海因里希,眼神中不再有之前的试探和观察,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孩子,你并非误入此间。你的到来,或许正是某个……早已逝去的意志,在时间的尽头,为我们,也为它自己,投下的一枚棋子。我看不清未来的图景,但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携带着‘钥匙’——既是解开过去谜团的钥匙,也可能……是开启未来之门的钥匙,无论那扇门后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绝望。”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海因里希能听清:“不要停止探寻。但要小心……有些真相,本身便带有重量,足以压垮知晓它的灵魂。母亲树爱着我们,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爱……有时也会以最残酷的形式呈现。”
说完这些如同谜语般的话,奥伯龙长老没有再多言,转身缓缓离开了藏书处,留下陷入巨大震撼和深思的海因里希,以及面面相觑、满心疑惑的伊瑟拉和莉亚拉。
长老的这番话,几乎证实了海因里希的许多猜测!他显然知道得远比普通精灵要多!他知道母亲树可能存在“循环”或“问题”,他甚至可能隐约猜到了海因里希的来历和使命!他之前的期待、容忍乃至引导,都源于此!
他不是在阻止海因里希探寻真相,而是在鼓励她,同时警告她真相的可怕!
“爱……有时也会以最残酷的形式呈现。”这句话如同冰锥,刺入海因里希的心中。母亲树的“癌变”,难道与她对这些精灵孩子的“爱”有关?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令人心碎的真相?
伊瑟拉走到海因里希身边,看着她凝重的侧脸,轻声问道:“长老的话……是什么意思?母亲树……真的会有事吗?”
海因里希转过头,对上伊瑟拉充满担忧的淡银色眼眸。她知道,不能再将伊瑟拉完全蒙在鼓里了,尤其是在奥伯龙长老已经近乎挑明的情况下。
“伊瑟拉,”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部分信息,“我怀疑……母亲树内部,存在一种……古老的‘疾病’。它可能周期性发作。吞噬光芒者的出现,或许只是这种‘疾病’的一个症状,而非根源。”
伊瑟拉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长弓的手指收紧了些。“疾病?什么样的疾病?我们能做什么?”
“还不确定。”海因里希摇头,“需要更多证据。可能需要……更深入地‘看’。”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古老的卷轴,以及更远处,母亲树巍峨的主干。
一条更加危险,但可能是唯一通往真相的道路,在她面前缓缓展开。而这一次,她或许不再需要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