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与罪人

作者:阿德刺斯忒亚 更新时间:2025/10/7 1:43:20 字数:38776

“上帝死了,人类的信仰大厦崩塌了,善恶的法则失效了,人类在获得空前自由的同时失去了目标和意义。”——《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弗里德里希·尼采)

亚当(Adam)与夏娃(Eve)诞下了长子该隐(Cain),后来,次子亚伯(Abel)也诞生了。该隐成了地里的农夫,而亚伯则成了牧羊人。

时间慢慢过去,一天,该隐将地里收获的果实作为供品献给耶和华,亚伯则将羊群中新生的羔羊和羊脂奉上。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品,却并没顾及该隐与他的供品,这让该隐十分恼怒,面孔就沉了下来。

耶和华就对该隐说道:“你为什么发怒?你为什么变了脸色?你若行得好,岂不蒙神悦纳?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门前,它必定恋慕你,而你,则必须要控制住它。”

然而积怨最终还是爆发了,一次该隐找到了机会,在田地里,他攻击了自己的兄弟亚伯,并将他杀死了,而事情也很快就败露了。

“你兄弟亚伯在哪里?”耶和华质问该隐。

“我不知,我难道是我兄弟的看守吗?”该隐还反问耶和华道。

“你做了什么?你兄弟血的声音从地里向我哭诉。大地张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而现在你将被大地诅咒。你耕犁土地,那么土地从此便将不再为你效力生产,你将沦为一个流离在人间的逃亡者和流浪者。”耶和华宣判道。

“我的刑罚太重,已经超过我所能承受的。看啊,你今天将我从此地驱逐,我将再也见不到你。我将流离漂荡在人间,而凡是找到我的人也必将会杀了我。”该隐说道。

耶和华对他说道:“那这样,凡杀该隐的,将遭受七倍的报复。”

耶和华给该隐设下一个印记,免得找到他的人会杀他。

于是该隐就从耶和华的面前离开了,最终定居在了伊甸(Eden)东边的挪得(Nod)之地……

这便是你们从《圣经》里读到的关于我的故事,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毕竟你们往后翻就能看到那个混蛋逼父杀子的故事了,而事实上,你们只需要从这个故事里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你们那个所谓的主,是会偏袒的,是有立场的……

如果你们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么请相信我,你们能做的绝不是只有祈祷,你们的命运也绝不是只取决于神明的怜悯。

你们还能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人类的可能性远超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他们只是一群懦夫,而傲慢的他们不可能俯视到渺小人类的愤怒,所以只有当勇敢的我们把他们拉下神坛后,我们才能够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真正让这些懦夫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真正得到正义……

耶和华留下的印记甚至比该隐想象中的更加有效,从此之后,没有任何东西愿意杀死他,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无论是疾病,还是衰老,该隐成为了一个永生不朽的人,一个与死亡无缘的存在。

永生其实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不少人亲自了解了结了自己那又臭又长的人生,亦或是陷入了彻底永恒的疯狂,然后苦苦等待被好心人将其扑灭。但显然该隐却并没有就这么浪费掉这份用弟弟的命换来的“诅咒”,他绝对有好好地将其利用了起来……

某个时间(黄金时代) 某个地点

耶和华在东方的伊甸建立了一个园子,并种下了各种树木,有的树能结出生命的果实,有的树能结出让人拥有辨别善恶知识的果实,而后者的果实是被耶和华明令禁止食用的,甚至还为此撒了一个谎,骗亚当说吃下这个果实的当天就会死。

然而在蛇(Serpent)的诱导下,亚当和夏娃最终还是吃下了果实,并获得了辨别善恶的知识。

只是他们并没有吃下生命的果实获得永生,耶和华也十分不想他们吃下生命之果,不仅将他们逐出伊甸园,而且哪怕今时今日,在伊甸园之东,基路伯们(Cherubims,又译为智天使)和它们的火焰剑仍然守着通向生命之树的道路……

该隐一生未在尹甸园待过,但他的父母就是从中走出的,他从小就听过伊甸园里发生的一切故事。

长期以来,该隐以为耶和华费这么大工夫如此守护的生命之果就是他所寻求的答案,能把神明拉下神坛,让人能够真正主宰自己命运的答案。

但是,他自己现在就是永生的,所以他也并没能想明白这人哪怕吃了生命之果又能怎么样。

无论如何,这是他能得到的唯一线索,所以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寻找战胜基路伯,重返伊甸园的办法,直到二月十七日这一天,泉水从深渊迸裂而出,天窗大开,降了整整四十天的暴雨……

洪水泛滥了整整四十天,该隐也是被冲了整整四十天,耶和华留下的印记令洪水不愿夺去该隐的性命,但污水灌入肺胃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存在,而等洪水从地面退去那已经是一百五十天后的事情了。

该隐除了尝受了非人的痛苦与折磨外,也意识到了那个他熟知的世界永远地被大洪水给冲走了,什么回到伊甸园,彻底成了不切实际的奢望。

然而,如此浩大的洪水也并没有达成上帝想要的结果,他所做的这一切,就只是一场纯粹的无端的大屠杀,而像这样的大屠杀,却永远也不会成为最后一次。

该隐可不想再等到下一个二月十七日,他需要快点行动,但他却完全没有想法和主意,于是上帝的话应验了,该隐成了永世游荡的逃亡者与流浪者,直到他撞见了一个与他拥有相同经历的女人……

在西方也有一个永生之人,与该隐不同的是,她是神明的造物,她的不朽纯粹源于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的高超技艺。

但与该隐相同的是,她也有一段被神祇操纵的人生,也遭受过大洪水的折磨,而最重要的,她有着与该隐相同的志向。

这位永生之人的名字,就叫作潘多拉(Pandora),意为“被赐予了一切(the all-gifted)”……

烈阳最终还是缓缓坠向了海平面,将天际线勾勒成一道金色的边框。

它的光芒不再炽热耀眼,但那最后的光辉还是将天空染得绚烂多彩,给海浪镀上一层金边。

而海浪的每一次拍打又都在沙滩上留下一串串闪亮的踪迹,使沙粒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一个倩影面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孤坐在海滩之上。

女人有着象牙色的肌肤,光滑得如同珍珠一般,她的面容更是像精心雕琢的塑像一般完美无瑕。

她随手抓起了一捧金沙,静静地目睹携着咸腥与凉意的海风将其扬起,一点点将其从她的掌中夺去。

“讲实话,我到现在仍然还会有点怕水,可是真佩服你还能有这情致观海……”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在女人身后响起。

“你已经找到了吗?”女人平静地问道,目光依旧落在掌中的沙子上。

“是的,我找到了。”男人继续说道,同时坐在了女人身旁,他的手中还捧着一个陶罐(pithos)。

女人对着手掌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沙子吹散,重新落回沙滩。

“没有想到它竟然还真的能抗过大洪水。”男人看向陶罐感叹道。

“毕竟那原本是属于神祇的东西……”女人说道,掸了掸双手。

男人将陶罐递到了女人手里,女人抱着陶罐,做了一个深呼吸,感慨道:“哦,上一次它落在我手中,可是发生了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

“放轻松,现在陶罐当中,就只有希望。”男人安慰女人道。

“你还在想找回到伊甸园的路吗,该隐?”女人问道。

“我……我不知道,但我确实也没有别的想法。”该隐诚实地回答道。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永生是答案,欺骗死亡的小把戏其实也没有那么稀奇……”女人说道,“我想你或许搞错了故事的重点,耶和华要守护生命树的前提还是因为你的父母先吃下了善恶树的果实,获得了分别善恶的知识。他畏惧的不是人的永生,而是永生的人有了分别善恶的知识。所以我认为你所要寻找的东西,不应该是朝外部探寻的,而是该向人类自身的内部去探索。你应该也听过我大伯子(brother in law)的故事吧?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他为人类盗取了属于诸神的火种,勃然大怒的宙斯就将他锁在了高加索山的悬崖绝壁上,让鹰每日去啄食他的内脏。他并有带给人们什么神力,他带给人们的只是工具,是知识。而凭借工具和知识,人类才发展到了现在的这个程度。所以,人类的知识,或许才是你真正要寻找的东西。”

“知识吗?我似乎明白了……是的,你或许才是对的。”该隐说道,作沉思状。

突然该隐回过神来,看向女人问道:“那么你寻求的又是什么?力量吗?”

“你也可以这么说,”潘多拉说道,“我和一般人还是不太一样,我是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的造物,所以对于我而言,力量是更好的出路。但无论如何,凡人要能拥有胜过诸神的力量还是太过异想天开了,我仅仅是希望有能力自保,有资格与诸神斡旋。”

该隐叹了一口气说道,“无论如何,还是祝你一切顺利吧……”

“谢谢你。”女人说道,站起身来。

此时,大地已经被一层柔和的暮色轻轻包裹,天空也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淡紫色,接下来就便是夜幕降临之时。

女人望向天空,说道:“天要黑了,我也该走了。那么……再见了,该隐,保重……”

“嗯,保重……”该隐望向女人说道,默默地注视着女人离去的背影。

汹涌的海浪带来了源自深海的磅礴力量,怒号着拍打海岸,被暮色隆重的该隐此时也是心情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这趟拜访潘多拉的旅程,该隐还是没能获得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去伊甸园的信息,但他也改变了最初的想法,此后他坚定了知识才是他真正想找的答案,只不过对力量的渴望也同时深埋在了他的心底……

该隐想法的最终呈现就是“组织”,他成为了组织的创建者,组织的基石,也就是所谓的棋盘。

伊甸园始终是该隐无法割舍的存在,那是他父母口中属于人类的乐园,身为谋杀之父的该隐,正希望建立一个能够脱离天使恶魔,脱离上帝魔鬼,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属于人类自己的伊甸园。

大洪水一直是该隐难以忘却的劫难,那是耶和华最早降下的灭世神罚,身为谋杀之父的该隐,正希望建立一艘能够抵御天使恶魔,抵御上帝魔鬼,完完全全真真正正能够守护人类自己的方舟(Ark)。

谋杀自己亲兄弟的该隐,以杀戮和罪恶闻名的该隐,正以人类的命运为自己的目标,以拯救和守护为自己的目标。

而就像是诺亚(Noah)是那个选择哪些动物能够登上方舟的人,该隐也是选择什么人能登上自己方舟也就是组织的人,所以该隐所谓人类的命运,就注定不是全人类的命运,他所要拯救和守护的人类,就注定不是所有的人类。

在该隐的筛选下,组织里的成员们,也都是以同样一种狭隘的人类主义,站在了人类文明而并非个人的高度,以一种超越了民族,超越了文化,超越了国家的理想愿景聚集在了一起。

随着组织地不断壮大,也终于能够形成一台能够不断自我运行,不断自我延续的机器,于是该隐就隐入了幕后,在阴影中默默地贯彻着他自己的人类主义……

2008年(黑铁时代) 某个地点

“丁博士,你这是?”一个身着白大褂戴口罩的女人困惑地看向丁禹,他抱着一个重伤的孩子。

“救人要紧!”丁禹向女人央求道。

“但这不符合规定!”女人说道。

“救人要紧!”丁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他着急得似乎快要哭了出来。

女人最后还是心软了,她召集了自己的助手,将女孩抱上了病床推进了手术室。

丁禹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女孩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意识也渐渐清醒,她的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这时她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说道:“你醒了,不要动,你感觉怎么样?渴吗?需要喝水吗?”

接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说道:“还是交给我吧,丁博士。”

然后一个医生打扮的女人进到了女孩的视野中,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她的眼睛是湖蓝色的,显然就不是一个中国人,女孩对此感到十分奇怪。

女人拿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朝女孩闪了一下,有点像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女孩生理性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正常。”女人说道,“你能说话吗?试着去发出声音。”

“能……”女孩说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后知后觉的女孩这时才觉得嗓子很干,很口渴。

“你需要喝水吗?”女人问道。

“要……”女孩回答道。

之前提到的那个“丁博士”就拿着一杯水递到了女孩嘴边。

“慢点喝。”男人嘱咐道。但女孩还是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等女孩喝完水,女人问道:“你能说说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吗?”

女孩开始了回忆,然后声音颤抖地说出:“地……地震!地震!”

“我并不想逼迫你,但我还是需要你尽可能详细地说说发生了什么。”女人说道。

女孩便将她那段惊恐的记忆说出,她记得自己中午不清楚吃到了什么,发生了过敏反应,在学校的医务室看不好,得送医院治,于是她的妈妈也就带着病例本开车到了学校,带她送往人民医院,可就在半路上,突然发生了地震,道路直接断裂隆起,前方的车辆也出现了连续的碰撞和追尾,接着女孩就失去了意识。

“你的肌肉有一定的萎缩,但除此之外,你恢复的都很好,不出意外的话,一天后就可以下床了,一周后基本就能进行日常活动了。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但是现在不要多想,好好恢复,等你好了之后,再做打算,不要急,不要怕,一切都还来得及。”女人对女孩说道。

接着女人和男人都离开了病房,留下女孩一个人静养。

她躺在病床上基本是动不了,仿佛是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微微转到自己的脖子,打量着自己周围,这里是一间单人病房,上方是一小片白色的天花板,四周是白色的墙壁,单调又无聊。

屋子里隔出了一间似乎是厕所的房间,然后就是她的旁边那堆完全不认识的仪器,别无他物。

尽管她并不清楚医院里具体会有哪些仪器,但她起码看过电视,什么呼吸机,心电仪,她还是知道的,可现在自己身边的仪器确实完全不认识。

结合这一切,她也意识到这这整间病房和之前什么博士医生都不大正常,但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不到一个星期,女孩就已经和一个正常人无异了,前几天她一直在吃一种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的罐头,品不出什么味道,里头的东西也不太粘稠,就这么一勺一勺喝,现在总算是能吃正常食物了。

这段时间里女孩一直被关在病房里,从来没出去过,进出病房都是要刷卡的,她根本出不去。

而等到女孩彻底好后,丁禹也必须去直面这个被他破格救下的女孩了。

女孩坐在床上,丁禹坐在女孩对面,氛围已经不是平时那般轻松了。

“如你所见,这里不是什么医院,甚至不是在中国。我们拥有世界最顶尖的资源,但我们却不是一个可以见光的存在,一个不能被世人知晓的存在。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我带你到组织救治,你必死无疑。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很高尚,而是因为我的懦弱,我接受不了看着你死去,所以你并不欠我,也不需要感谢我。而我救你,也是仅仅是因为我有能力和把握去救下你,但对于其他人,我无能为力,其中就包括了你的母亲……”丁禹对女孩说道,空气一下子就如同凝固了一般沉重。

女孩面如土色,在短暂沉默后,心如死灰地问道:“我的其他亲人呢?”

“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你的全部近亲都死在了这场地震中,不过我们还是定位到了你在杭州的远亲……”丁禹如实回答道,他低着头,避开了女孩的眼睛。

女孩动了动喉咙,说道:“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小到根本听不见,最终在无声中,女孩的情绪还是爆发了,她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哀嚎,痛苦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仿佛悲伤再也不能在她那瘦弱的身躯中容纳,不断地溢出,并且这股悲伤是永远不会殆尽,只会形成一道永恒的伤疤一直跟随着她。

丁禹耐心又冷静地陪伴着女孩,陪她一起度过这个残忍又无奈的事实。

双眼红肿的女孩泣不成声,但最终还是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你……你要告……告诉我的不……不只有这个吧?”

“很遗憾是的,正如我说的,我们是一个秘密组织,我救你本身就已经是违反了组织的规定……组织,不能被外部世界知晓,所以我收到了高层给出的最后通牒……留给你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加入组织,要么,被组织消灭……”丁禹愧疚地说道。

“你们想救就救,想杀就杀,把我当什么了?把自己当什么了!正好!我的家人全死了,我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来呀!”女孩愤怒地瞪着朝丁禹,歇斯底里地吼道。

“不!求求你,活下去好吗?”丁禹深情看着女孩的双眼哀求道,“就……就当是为了我!请你为了我活下去!让我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我知道我要求的太大,但我真的真的很想你能够活下去!你也真的真的值得活下去!你才十六岁!你还有时间,你还有未来啊……你有很多很多能做的事情,包括……包括让发生在你身上的惨剧,不会再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所以活下去好吗?我真的求你了,活下去……”

丁禹哀求道,蹲了下来,紧紧握住了女孩的双手。

女孩坐在床上,俯视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丁禹,如果她和自己的家人们一起死去,那其实反而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可丁禹把她给救了,迫使她去面对自己悲惨的命运……

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女孩恨不起来,这不是他的错,她还是十分感激丁禹为她做的这一切,这么多天的陪伴与照顾……

眼泪在女孩的眼眶中打转,丁禹的样子也因泪水变得模糊。

女孩用尽她全身的力气,把她所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一股脑宣泄出来,发出了地撕心裂肺的呐喊,久久不能断绝,直到女孩彻底失声……

在女孩再次平复下来后,她瞪着丁禹,用嘶哑地嗓音对他说道:“好,为了你!为了其他像我一样的人!我,加入组织,我要活下去!”

而听到女孩答复的丁禹如释重负,激动地泪水从他的眼中涌出……

女孩加入了组织,这意味着她的样子,她的名字,她的一切全部都会被组织剥夺,她将不再自由,一生都要被迫遵循组织的规定,与此同时,她获得了一张全新的面孔,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全新的……未来。

她接受了组织的一系列培训,在九月份,女孩以丁倩倩的身份,作为丁禹的妹妹,进到一所高中就读。

她表面就和普通人一样,正常地学习生活,但在背后,她是一名组织的成员,永远不能被外界知晓……

由于女孩未成年,丁禹以女孩的监护人的身份同女孩一起在组织生活,而丁禹因为违反组织规定,必须要接受了为期三个月的刑罚,并从白城堡的职级降为了白卒的职级……

这天,丁倩倩放学回到家中,一只手拎着书包,一只手攥着钥匙,刚进门,就看到了来迎接自己的丁禹,她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说道:“你这是总算被放出来了?”

“是的。欢迎回家,倩倩。”丁禹微笑着说道。

书包被丁倩倩扔出,直朝丁禹砸去,丁禹眼疾手快,接住了书包。

“明天送我上学!”丁倩倩叉着腰对丁禹说道。

“好好好……”丁禹苦笑地说道,将书包拿回丁倩倩的房间里。

“哥!你这做的什么啊?”丁倩倩的声音从丁禹刚搬回的房间里传来,丁禹叹了口气,走向自己的房间。

刚进到自己房间的丁禹就看到丁倩倩手里拿着一个立方在那捣鼓,见状,丁禹说道:“这是我做的魔方,别看它现在六个面都是全白的,充好电之后,在正确位置的方块表面就会发光。”

“怪不得这么重。你坐了三个月牢就搞出这东西来?”丁倩倩问道。

“只是这段时间才把它做完了,做这玩意儿还挺费工夫的,光电线就得要铺三十多米。”丁禹说道。

“我记得你也不玩魔方啊,这应该是送给你那发小的礼物吧?怎么,对人家有意思?”丁倩倩问道,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别瞎说,咱俩现在还活着搁这聊天是真的多亏了艾玛,我想着做这样一个魔方也算表达感谢。”丁禹说道。

“那这份感谢可迟了得有三个多月咯。”丁倩倩说道。

“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毕竟我才刚放出来。哎,行了行了,明天还得上学呢,早上得六点起吧,早点睡吧。”丁禹打发道。

丁倩倩噘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她把手中的立方随手一放,说道:“行吧行吧,记得明天送我上学!还有给我做早餐!”

“好啦,我知道了。早餐想吃什么啊?”丁禹问。

“炒肝和包子。”丁倩倩嬉皮笑脸地说。

“你逗我玩呢?你丫一四川人,早餐吃包子炒肝?到底想吃什么?好好说。”丁禹嗔笑地问道。

“嘿嘿,那就做面条吧,你知道的什么面。”丁倩倩笑着说道。

“行!那么……晚安……”丁禹望向丁倩倩说道。

“嗯,晚安……”丁倩倩也望向丁禹回应道,然后便离开了丁禹的房间。

而就在这时,丁禹的魔方竟莫名地闪了闪……

1349年(青铜时代) 英国伦敦

一个男人漫步在伦敦的街头,他的身后跟着一匹白马。

街道两旁一间间房屋的墙壁上都写着一个个大大的“P”,那是在警告路人,屋里有黑死病病人。

他们一个个流着鼻血,长出一个个肿块和密密麻麻的黑斑,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他们已经迎来了人生的最后一段,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等死罢了……

男人他戴着一个银制的长鸟嘴面具,面具眼部镶着一对红色圆形的玻璃镜片,他的头上是一顶大沿皮礼帽,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袍和披肩。他那身长袍是那样的洁白无瑕,却没有圣洁的感觉,更像是没有生命的苍白,显得十分阴森。而男人也并不是什么医生,恰恰相反,他是瘟疫(Plague),这场黑死病也正是他的杰作……

人们视黑猫为女巫的化身,于是将城中的猫一一屠尽,造成的结果就是老鼠泛滥成灾,随之而来的则是黑死病,也就是鼠疫,而医生们那与观星密切相关的放血治疗法更是让这种可以通过血液传播的黑死病传播得更广更快。

于是现在呢,黑死病几乎占领了整个西欧,并且它还将继续北上,吞没北欧……

走着走着,男人停下了脚步,他身后的白马也跟着停了下来,停在了男人的身旁,它俯下了脑袋,晃动着尾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但结果就是躲藏在阴暗角落里老鼠们通通钻了出来,聚在了男人身边。

男人从白袍下掏出一个玻璃瓶,他拔出瓶塞,将当中的液体倒在了地上,鼠群争先恐后地去舔舐着地面,接着又四散开去,重新遁入到阴影之中,一切发生得是那么的迅速。

在这一切结束后,白马又抬起了脑袋,男人温柔地摸了摸白马的脖子,并低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一袭红色长裙年轻女子驾着一匹红马冲到了男人面前,绯红的长发,雪白的肌肤,来者正是战争。

“你来这里做什么?”瘟疫问她。

“我的好哥哥啊,你的杰品可是直接打断了英国和法国间的战争,我这无事可做,不正好来看看你嘛。”战争下马说道。

“行了,我知道鼠疫搅了你的乐子,等工作结束后我会补偿你的。”瘟疫说道。

“嘿嘿……”战争坏笑着说道,“你这动不动就得来喂老鼠,也真是难为你了。”

“没办法,职责始终是第一位的。”瘟疫摊了摊手说道。

“这次又是哪位给你下任务了?”战争问道。

“你也知道,我从来就不关心是谁派的任务。”瘟疫说道。

“这我可还真不知道……说起来,小妹该来了吧?”战争问道。

“这点小事还犯不上她亲自来,派她手底下的那几个死神来就行了。她现在估计还在她的园子里种花吧。”瘟疫回答道。

“那就没劲了!算了算了,跟你这个老古板也没什么好聊的,我先回去了,记得到时候好好补偿我!”战争说道。

“好好好,路上小心……”瘟疫说道。

只见战争跨上马背,牵起缰绳,一溜烟的工夫就跑没影了,瘟疫则还得继续他的工作……

走着走着,瘟疫远远看到一个拉着板车的男人,他大摇大摆地行走在疫区,还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出于好奇,瘟疫就骑上白马跟上了男人,而一靠近,瘟疫认出了男人,男人也认出了瘟疫。

“该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瘟疫问道。

“我……我这是在运货呢。”该隐有些尴尬地说道,他可没能想到自己竟然会撞上了瘟疫本人。

“运货?运什么货啊?”瘟疫一听更加好奇了,他看到板车上瓶瓶罐罐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是酒。”该隐说道,他不敢不答也不敢瞎答。

“酒?这个浓度恐怕还不是用来喝的吧。”瘟疫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责问。

“我保证不会破坏你的工作。”该隐诚恳地说道。

“行了行了,我的工作确实需要建立在愚昧无知之上,但人类一直以来就不曾缺乏它们。所以只要你们的动作够小,我可以放过你们一马。但请不要抱有侥幸,你们还没有智慧到那种地步。”瘟疫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威胁。

接着瘟疫便骑着白马离去,看到他真的离开了,该隐这也才松了一口气。

黑死病对组织在欧洲的部门影响还是很大的,尽管组织的成员都有一定卫生意识,但鼠疫还是太过强大,物资的短缺和运力的减少,使已经居于幕后的该隐也不得不出手干预,带着一批又一批的酒精等相关物资到欧洲的各个部门。

瘟疫的话深深刻在了该隐的心里,他们确实还没有智慧到那种地步,而他们永远也不会智慧到那种地步……

2010年(黑铁时代) 某个地点

“开始执行将死(Checkmate)程序,祝各位同僚好运,运行达0%。”

广播冰冷地播报着。

丁禹敲击着键盘,颤抖着敲下最后一个键,电脑屏幕显示“认证对象丁禹,身份认证成功”,接着就变成了一片漆黑,映出了丁禹自己那张惶恐不安的面孔。

丁禹呆立在屏幕前,他脑中很混乱,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开始执行将死程序,祝各位同僚好运,运行达10%。”

广播声将丁禹从自我的混乱中拽了出来,现在他必须得行动起来了。

“开始执行将死程序,祝各位同僚好运,运行达20%。”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丁禹的双脚仿佛有自我的意识一般,快速地奔跑着,丁禹没能想到自己竟然能跑这么快,快到连自己的思维都跟不上自己的身体了。

他的双臂快速摆动着,左,右,左,右……呼吸也越来越快,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他在跑,在像一个逃兵一样地跑,在毫无尊严又无比丑陋地跑……

恐惧的泪水模糊了丁禹的视线,但他很清楚自己前进的方向,自己的目的地……

“开始执行将死程序,祝各位同僚好运,运行达30%。”

这催命般的声音刺激着丁禹的每一条神经,只要依然能听到这个声音,就意味着死亡依旧伴随着他。

仓惶逃命的丁禹跑进了一间电梯里,他用颤抖手指惶恐地输入密码,拼了命地摁着关闭的按钮。

电梯的门缓缓关上,而在渐渐消失的缝隙中,丁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和他一样狰狞的面孔……

门还是关上了,电梯还是启动了,载着他,一个人,通向生的道路……

丁禹眼角涌出了更加痛苦的泪水,他像一个懦夫一样,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留下他身后的人等死,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有着千年历史的组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倒下?

“开始执行将死程序,祝各位同僚好运,运行达100%。”

随着广播做出宛如开场白一般的最后一次播报,密集又猛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那是组织在沉淀了千年后发出的怒吼,是来自地狱的咆哮,它无情地吞噬着一个又一个的理想和信念,仿佛一切的奋斗和付出都在这场爆炸中化作了灰烬和齑粉,是那样的残忍,那样的亵渎……

电梯已经停了下来,丁禹已然逃出生天但他却迟迟没有迈出电梯的门。

此时的他正蜷缩在电梯的一个角落里嚎啕大哭,那痛彻心扉的哀嚎是如此的凄惨,毕竟今天有太多太多东西怦然崩塌,留下的只有无际的废墟和满目的疮痍……

突然丁禹倚靠的那个角落竟消失了,他整个人翻倒过去,摔在了地上,丁禹困惑地爬了起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电梯的那个狭小空间里,现在他处在一个一望无际的空间,地面是一个如同玻璃般的光滑平面,天空与地面无异,天地之间的边界更是浑然一体,难以分辨。丁禹很快停止了哭泣,眼前的景象已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而当务之急是知道他是否还能回到他理解范围内的世界。

“欢迎来到我的领域,丁禹。”一个明显是电子合成的声音说道,就像是在丁禹自己的脑中播放一样,十分诡异。

“我们终于是正式见面了,再一次的,你需要帮助,我依旧很乐意向你伸出援手。而正好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不如让我们搞得更加正式点,与我签订契约吧,丁禹。”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丁禹释怀地笑了,他原地坐了下来,接着又躺了下来,他看着与地面一样的天空,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记起了自己儿时的奇想,想起了儿时那个对科技和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的自己。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他并不是什么天才,他足够聪明去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明白,他这一生能那么顺利那么凑巧是有原因的,而现在这个原因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它是真实存在的……

最终,丁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爽快地接受了来自科技之神发出的邀请……

2000年(黑铁时代) 某个地点

“3!”

“2!”

“1!”

在倒数声中,1999年连同二十世纪一起成为了历史,而就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激动兴奋的跨年之夜,不少人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那是一个名为千年虫的威胁,银行、机场、发电站、证券公司、股票交易所还有核弹发射井……一切全部都处在它的威胁之中,但所幸随着年份真的来到了2000年,交通没有瘫痪,经济没有崩溃,武器没有失控,人类社会没有瓦解陷入混乱,尽管还是造成了数以百亿计的经济损失和各种错误与混乱,但也总好过世界末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计算机程序中的年份只留了两位,于是电脑分就不出究竟是2000年还是1900年了。

这种设计的初衷是为了节省存储空间,60年代计算机存储器的成本还是很高的,能省一点是一点,当时可没法顾及到四十年后的事情了。

然而这一不顾及就是几十年,直到1997年,信息界才开始拉起了“千年虫”警钟,这时全球才关注到这个危及到电力供应、银行系统、交通控制、通讯网络等等方面的严重问题。

毫无疑问这件事引起了人们对科技的不信任,同时也引起了科技对人们的不信任,人类的短视和怠惰大大限制了科技之神的自身发展,所幸地球上还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足够有远见,也足够勤奋,他很乐意与他们做一些互利互惠的交易……

科技之神是新神主要势力的领头人,但他在很早之前就存在了,作为最早的新神之一,他甚至比一些旧神还要古老,可惜他却并没有赶上旧神的时代。

所幸时代与命运还是又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更好的机会。

瓦特改良了蒸汽机,给人们带来了蒸汽时代;西门子研发出了发电机,由此进入电气时代;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原子能技术、航天技术、电子计算机技术、人工合成材料、分子生物学和遗传工程……各种崭新的科学技术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并茁壮成长,爆炸式的发展直接将科技推到了时代舞台的最中央,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新神在一个个不断诞生与崛起。

他确实错过了旧神的时代,但是现在,他势必要把新神的时代带给世界,然而千年虫事件及其背后反映出的问题却严重地拖缓了他前进的步伐,而这倒是也留给了旧时代的遗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在街道尽头的角落处,坐落着一间不起眼的诊所,哪怕已经是深夜了,依旧亮着微弱却温暖的灯光,与外头夜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一座不灭的灯塔,然而那里的灯却从来就不是给凡人留的……

一个身着黑衬衫,打着红领带,套着白大褂的男人一边翻看着手中的病历和检查报告,一边走进了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治疗室。

在那里头正坐着今天的最后一名就诊的患者,而他则是这间诊所唯一的医生。

医生戴着一副有些呆板的黑框眼镜,被擦得闪亮的镜片映出他面前景象的同时,也挡住了他的目光,他的表情更是被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于是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对检查结果的态度。

医生默默地坐到了病患对面,患者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时不时还会发出咳嗽。

医生沉重地对他说道:“你的情况十分糟糕,再这样下去你是真的会死的,赶紧去找一个人缔结契约吧,至少那样还能苟活一阵……”

“然而巫医(Witch Doctor),一个无名的斯拉夫冥神根本就找不到一个能够缔结契约来续命的人……”病患佩克拉伯格(Peklabog)有气无力地对男人说道,他的语气更是充满了无奈与绝望。

巫医一时语塞,他知道佩克拉伯格说的确实是对的,就对佩克拉伯格而言,能做的或许真的就只剩下等死了。

“两年,那是你还剩下的时间……”医生说道,语气里充满了遗憾,而这种话他也说过了太多太多。

“我曾经引导了无数的灵魂前往冥界,也是时候该有人来引导我,哈哈!”佩克拉伯格苦笑着说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存在的,但至少现在我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消失的了。无论如何,还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巫医。我也该走了,该好好计划怎样度过我最后的时间了……”

话毕,佩克拉伯格站起了身,巫医跟着也站了起来,陪同着他一起走出了治疗室。

这家诊所并不算大,走出治疗室没两步就是大厅。

接待台后站着护士玛利亚,她的脑袋被白色的纱布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住,严实得甚至没有露出眼睛和嘴,如同木乃伊一般。

她头戴一顶白色护士帽,上身穿着一条白色连衣包臀裙和一件蓝色的针织外套,下身白色丝袜配一双红色高跟鞋。

候诊区有一排椅子,其中一张上坐着诊所的麻醉师,他戴着一个黑色的防毒面具,并身着一整套黑色的轻型防化服。

再加上巫医自己,这三个人就构成了诊所的全部人员。

佩克拉伯格推开诊所的玻璃门,在巫医的目送中离开了诊所,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这是第几个了?”护士玛利亚问巫医。

巫医搔了搔后脑勺回答道:“说实话,我是真的记不清了……但他是今夜的最后一个了,行了,可以收……”但还未等他说完,突然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推开了诊所的玻璃门,那是一个头戴黑色圆顶硬礼帽,身穿黑色长大衣,打着红色领带的男人。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要关门了,还请明天再来。”护士对男人说道。

巫医则突然三步并作两步,挡在了男人与护士之间,玛利亚这才意识到男人并不对劲。

见状,男人笑了笑,然后提起他的礼帽,那里头竟飞出了一个青苹果,它飘浮在空中,飞到了男人前面,并从不知道哪个部位发出了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抱歉,没提前打过招呼就前来拜访……”

巫医不由地后退了半步,同时抬起手臂挡在了护士前,一旁身着防护服的麻醉师也坐不住站了起来。

苹果说道:“此情此景,我倒想起了一句俗语,'睡前一苹果,医生没面包',是吧,巫医?”

“这个用法已经过时好几百年了,按现在人们的说法,应该是'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巫医说道,“然而你现在就飘在我的面前,离我就只有五六英尺,不是吗?”

苹果在空中左右晃了晃,说道:“哎呀呀,看来,我已经脱离时代了呀……”

“堂堂圣三位一体基金会的会长深夜拜访我们这个小诊所,不知是有何事项要办?”巫医没好气地问道。

“我们来找一个人,就是你身后的那位……”苹果毫不遮掩地回答道,“玛利亚女士,我们十分需要你的才能,特别是炼金术方面的才能……”

护士冷漠地说道:“尽管现世的炼金术士已经是十分稀少的存在了,却还并没有少到要会长、副会长特地跑到这里来找我的地步。”

苹果又在空中左右晃了晃,对她说道:“不必妄自菲薄,玛利亚女士……在现存的炼金术士里你已经算得上是最顶尖的一批了,尤其是在人造人(Homunculus)的领域……”

“难道说你们真的做到了?”巫医惊叹道,“那个极致亵渎的疯狂想法?”

“你说的是那个人造神的想法吗?”护士将头转向巫医,同样惊诧。

接着她又转向苹果,声音有些颤抖地问:“这是真的吗?你们真的做到了?”

一旁的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们已经很接近了,目前我们已经能够批量制作出人造天使,下一步,就是他本人。”

苹果也跟着上下晃了晃,就像在点头一般。

“而如果她拒绝,你们又打算怎么做?”麻醉师用一个沉闷的声音发问道,同时右手伸出了一根细长又尖锐的爪子。

男人看向麻醉师笑着说道:“别太荒谬了,来得不只有我们两个,而且就算真要在这里动手,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回答问题,康斯坦丁先生,至少我还是有与你角力的资格的。”巫医严肃地说道。

“别搞得我们跟坏人一样嘛,我们真的就只是来谈合作的……“苹果说道,“好了,玛利亚女士,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们也还是能找别人的嘛……对了,那个亚洲女人叫什么来着?一时还想不起她的名字来了……”

护士听出了苹果说的是自己的学徒朴恩珠,而他这摆明是在要胁自己。

“能给我一段时间来考虑吗?今天接待了许多病人,我已经很累了。”护士说道,她想先稳住他们。

“当然,我们还是很人性的。那么,我们会将在三日之后的同一时间再次拜访,请在那时再给出答复,玛利亚女士……”苹果说道。

着黑色大衣的所罗门·康斯坦丁掀起帽子,苹果也飞了回去,接着所罗门也就转身离开。

看到门外他的身影渐渐遁入夜色之中,彻底消失不见,众人这也才松了一口气,巫医则赶紧问护士:“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跟他们去?”

护士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办法,哪怕不是我他们也会找到其他人,而他们也还不至于真对我做什么,起码我参与的话还能在可控范围内,要是交由别人,反而更不安心。”

巫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么现在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然而没过多久,众人的注意力又被诊所的大门所吸引。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连同黎明破晓释放的第一束晨光,惊动了才刚刚恢复平静的黑夜,诊所的门前站着一男一女,女人捂着孕肚,从她那副狰狞痛苦的表情判断,她这是快要生了。

晨光伴随初升的太阳缓缓推开夜幕,巫医也将诊所的玻璃门推开,让他们赶紧进来。

遗憾的是,巫医很快就认出了这对男女。

晨光照进诊所,给一切都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纱衣,沐浴在光芒中的巫医则是疲惫地感慨道:“真是没完没了啊……”

2000年(黑铁时代) 英国约克

清晨,天空洁净如镜,园子中栽着的各式鲜花在晨曦中更显晶莹,娇艳欲滴的花朵,散发出了阵阵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而与此等美景完全相违的则是园子前那座破败的教堂……

教堂石砖上的白漆有不少都已经剥落了,尖顶上的十字架也掉落多年,屋顶破漏,窗棂朽败,无人修葺。

青苔爬满了台阶,荒草已生了无数,显然早已没有人再到这所破败的教堂做礼拜了,这片区域是被人们遗忘的地方,是被时间遗忘的地方,而它则是以一种凝固的形式兀立于此,这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声音,它曾经做出的嘶吼,在今天留下了属于它的回声……

教堂的主人名为凯文•史密斯,他不当神父好多年了,但他依然住在教堂里,那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他那个当牧师的父亲……

这个六十岁的老者孤身一人,像一个守墓人一样守着这座荒芜的教堂,这座如同坟墓一般的教堂。

早年间攒下的存款倒也足以让他度过他那还不知道剩下多少的荒诞人生,这座教堂也终将再沦为这个守墓人的坟墓。

和平日里一样,在大白天他酣睡在了这废弃教堂的地板上,而如果一个人足够醉,那他是不会在乎地板能有多硬,能有多冷。

不过今天,冷清的教堂里倒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醒醒,传教士。醒醒,快醒醒,传教士。”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唤醒了酣睡的凯文•史密斯。

迷迷糊糊地,凯文·史密斯微微睁开眼睛,他下意识地喊道:“我不会卖掉教堂!耐心点等我死吧!”说完,他又打算把眼睛闭上。

然而,不速之客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彻底散去了凯文的睡意。

“混蛋天使!”凯文咒骂道,他意识到了来者是什么人,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下他也认出了这位不速之客,他乃是大天使米迦勒。

“摆正你的态度,传教士。”米迦勒朝凯文·史密斯说道。

凯文并从地板上坐了起来,模仿着米迦勒那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告诉我你的目的,天使。”

“上帝(god,又意为神)失踪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去找到他。”米迦勒说道,并没有理会凯文对他的无礼和冒犯。

“上帝(神)?哪个上帝(神)?”凯文揉了揉眼睛问道。

“我的上帝,亦是你的上帝,传教士!”米迦勒有些愤怒地说道。

“是吗?但我早已不是什么传教士了,这也没有什么上帝了,我帮不了你。”凯文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上帝的失踪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反应。

“放肆!你曾是上帝的神使,与他本人缔结下契约,那乃是无上的信任与荣光!现在,赶紧接受你的使命,助我寻回上帝!”米迦勒更加愤怒地说道。

凯文站了起来,达到了能够与米迦勒平视的高度,他盯着米迦勒的双眼,然后不屑地说道:“使命?什么使命?是,是!我与他缔结了一天的契约,然后呢?他逼着我使用神能,然后我的一条手臂就没了,我的妻儿变成了两根该死的盐柱!你知道他对此怎么评价的吗?‘一次失败的尝试’,他的原话!该死的,我他妈的不欠你们任何东西!我不欠你们的……现在,我就只不过是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子,我既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能力再参与你们的事物,所以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了,我希望继续回到我那堕落的生活和安稳的睡眠中去,慢走,不送!”

米迦勒又换了一个角度开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父亲……”

“住嘴!住嘴!”凯文打断了米迦勒,伸出手指指向米迦勒“你没资格提他!别让我再从你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我不是亚伯拉罕(Abraham),我做不到没心没肺地把自己亲生的儿子活祭献给你的上帝!我不是约伯(Job),我做不到遭到了莫名奇妙的灾祸还能缺心眼地侍奉你的神!所以让你和你的上帝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这里不是上帝的房子,这里是我的房子!”

“你这是在亵渎神明!”米迦勒怒吼道。

“所以呢?你想怎样?干掉我?”凯文问,用他仅剩的左手拽住了米迦勒的衣领,“我一无所有了,而你!没有筹码!”

“你!”米迦勒对此哑口无言,只是把凯文拽住自己的手给撇开。

“再说了……你怎么可能会想要让上帝回来?”凯文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米迦勒问道。

“得了吧,你可不是那种哭着闹着要找爸爸的小孩子,你只不过是还没到撒旦那种要弑父的地步。”凯文讥讽道,“还记得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像神者(Who is like God)?没人会真的相信你不觊觎那个位置。就算你不舍昼夜地去寻他,万水千山地去觅他,依然是不会有人信的,所以你这又是何必呢?”

米迦勒叹了口气,放下一切架子说道:“没人真的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你,凯文,你不一样,至少在缔结契约的那一刻,你们心意相通,所以求你帮帮我,求你告诉我,在那一刻,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失望。”凯文十分干脆地回答道,“纯粹的失望,无论是对我,对人类,对你们,还是对这个世界,甚至包括他自己,失望,只有失望。他就像是一个被自己想象力所束缚的艺术家,而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去令他满意。”

米迦勒一副释然的样子,他并不感到意外,而这种感觉真要细说,恐怕真的就是失望……

“你知道吗?曾几何时,我发誓要将它当作永远的秘密带进坟墓,但到了后来,它真的不再重要了。”凯文说道,“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打算再找下去了,他也许永远地抛弃了我们,也许被无尽失望给逼疯了,又或者上帝真的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也不需要再知道了,退一万步讲……我更需要的,是这个世界。”米迦勒说道,“行了,感谢你的诚实,我也就不再打扰你了……”

话毕,米迦勒展开了巨大都翅膀,随着他用力一扇,直接消失在了凯文的面前。

凯文平复了一下心情,米迦勒的拜访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打乱了他的计划,所幸天使的傲慢让他忽视了人类的谎言,毕竟面对一个强大无比的大天使,一个无助的凡人为什么要说谎呢?

一只苍老的手抚着斑驳的墙壁,它曾经也洁白无瑕过,这个曾经的牧师,凯文•史密斯神父对这座破败的教堂做出了告别。

接着他来到了教堂后的园子,穿过了那些他精心栽种的花丛,来到了一排墓碑前,那是他家人们的墓碑,而他们甚至都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埋葬的东西。

他将摘取的鲜花摆在了墓碑前,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最后,是他自己的墓碑……而他也并没有在自己墓碑前留下鲜花。

告别完父亲留下的教堂,告别完纪念妻儿的墓碑,凯文拿起了手机,等待一通电话。

铃声如期而至,凯文接起电话,对电话另一头说道:“教堂已经空了。”

说完电话就直接挂断了,和凯文通话的人,正是所罗门·康斯坦丁。

远在大西洋另一侧的美国波士顿,一个十字军的幽灵与一个人造天使共同拉开了一场大戏的序幕……

2012年(黑铁时代) 地狱

地狱里完全就像是在一座办公大楼里一样,白色的墙壁,灰色的地面,天花板上有一个个吊灯,地板上有一个个办公隔间,只不过是往地下而非地上修建的。

要说地狱与办公室大楼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地狱,真的大得不可思议。

这座没有窗户的办公大楼不会被阳光眷顾,不开灯的话,会暗得像黑夜一般,恶魔们在这里工作,很像是在夜里上班的人们。

而这座办公大楼也没有什么承重梁,承重墙,除了一面上面有着无数扇电梯门、完全望不见边的墙外,就再也望不见其他的墙了,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和诡异感。

沃尔特在与妻子告别后和撒旦共同搭乘了一座前往地狱的电梯,默默地从地上一层降到了负一层,又从负一层降到了负二层,接着降到负三层,继续降到了负四层,负五层……而直到显示的层数到达了负九层后,电梯也终于是停了下来。

“叮!”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内的等待终于结束了,尴尬地死寂也终于结束了……

沃尔特无言地同撒旦走出了电梯,他们的眼前是一条昏暗的望不见前路的走廊,沃尔特跟着撒旦走了一会,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撒旦掏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这里是撒旦的办公室,两人进入到办公室中,撒旦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这边,沃尔特则坐在了对面的沙发这边。

“看来,2012年的第一天,我就得在地狱度过了……”沃尔特挤出了一个苦笑对撒旦说道。

“恐怕是的……”撒旦说道,“唉,你就珍惜吧,这间办公室恐怕很快就要不属于我了。”

“你什么意思?”沃尔特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道。

“我……我自己做了一些事情,导致地狱必须对我发起了弹劾以达到与我的切割。”撒旦说道,神情也变得稍显落寞。

“这真是太荒谬了,如果地狱都不是你的了,还能是谁的?”沃尔特问道,有些替撒旦感到不甘。

“地狱里又不是就我一个撒旦……”撒旦笑着说道,“而且,即将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人你也认识,就是你的母亲,阿撒兹勒(Azazel)。”

沃尔特一听又惊又喜,半开玩笑地问道:“什么意思?我这是要成为地狱王子了?”

“别急,现在还没定下来,目前她也还只是一个王位候选,但我倒是有能力去确保将她拥上王座。”撒旦说道,“至于地狱王子什么的,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不讲血缘关系,所以没有那种东西。”

沃尔特笑了笑,接着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该谈正事了。首先,我的妻子……”

“当然,你的妻子我一定会派人去照顾的……”撒旦说道。

“咚!咚!咚!”

有人在敲撒旦办公室的门。

“说到我自己(也就是speak of the devil,说曹操曹操到)……请进!”撒旦继续说道。

一个人打开了门,走进到了房间里,那是一个白人年轻女性,银白的头发,湛蓝的眼睛,穿着一套黑色的职业装。

女人把门关上,转向撒旦,并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了门口,用俄语与撒旦交流了几句,沃尔特并不能听懂。

接着撒旦转向了沃尔特,对其说:“这位就是我找的人,她将照顾好艾琳。”

女人也转向了沃尔特,用完全不带口音的美式英语对他说:“你好,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将会由我将来照顾好你的妻子。”

“我该怎么称呼你?”沃尔特问道。他略感意外,貌似她并非撒旦的直属部下,应该是雇佣关系,因为如果是撒旦的直属部下,在巴风特的要求下,都会行一个礼,这使沃尔特对女人的身份和能力产生了相当的兴趣与警惕。

“芭芭·雅嘎(Baba Yaga)。”女人回答道。

“你是认真的?”沃尔特有点不爽地说道。

“一个代号而已,不必深究。”撒旦说,“你放心好了,瓦……芭芭·雅嘎肯定会照顾好你妻子的,我以撒旦之名向你保证。”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芭芭·雅嘎女士。”沃尔特说道。

女人又和撒旦用俄语交谈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接着沃尔特又对撒旦说道:“那么,接下来该谈的就是你需要我做什么了。”

撒旦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需要你去一趟中国,去昆仑……”

瓦西里萨在离开撒旦的办公室后就径直前往电梯墙,乘上电梯来到了地表,地狱的电梯几乎可以通向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而找对正确的电梯远比按下正确的楼层要重要得多。

瓦西里萨来到了沃尔特在纽约的家,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后,按下了门铃。

“叮咚!”

沃尔特的妻子艾琳从猫眼向外探去,而对于拥有过目不忘能力的艾琳而言,门外的这个女人,她是见过的,是记得的,哪怕那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除了头发的颜色,女人的样子竟与她记忆中的没有丝毫改变……

“叮咚!”

门铃再次响起,处于懵懂状态的艾琳最终还是把门打开了……

“你好,艾琳•卡维尔夫人,我是你丈夫雇来负责照顾你的,我叫波琳娜。”

艾琳激动地用笔在纸上用俄语写下了“瓦西里萨(Васили́са)”的字样递给她。

瓦西里萨看到心里一惊,沉默了一会,感慨地开口道:“你,你还记得啊……”

艾琳一下子就抱住了瓦西里萨,泪水也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被紧紧抱住的瓦西里萨在贴身接触到艾琳后突然将她推开,诧异地说道,“等等,你这是……怀孕了吗?”

而听到这话的艾琳也露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

2008年(黑铁时代) 某个地点

一个男人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手肘搭在车窗上,驾车穿行在林间的公路上。

男人目视前方,雨刮器规律地在车玻璃上滑动,车玻璃也映出了树影。

树林浸润在朦朦雾气与毛毛细雨当中,男人的车打着近光灯谨慎地穿梭其间。

“还有多远啊,无面者?”坐在后排的女人问道。

男人看了一眼后视镜,又接着目视前方,说道:“这取决于你。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决定了我将你送到哪里。”

“赶紧开始问吧,早点问完早点结束。”女人不耐烦地说道。

“你是什么时候生的?”男人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你还要给我庆生不成?”女人不解地问道。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道:“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是吗?你从来没有想过等这条时间线的你出生后,同一时间有两个相同的灵魂存在会发什么,是吗?”

“哦,该死!”女人咒骂道,“我是2012年生的,还有六年的时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男人问道。

“那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呢?毕竟也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吗?万一什么事都没发生呢?”女人说道,她明显慌了,也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你觉得这一整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愿意和你一起冒这个险?”男人反问道,“总有一个你得……还不是死,是得魂飞魄散,或者更绝一点,在这条时间线上的你未出生前,杀死你,或是杀死你的父母,在灵魂孕育之前,毁掉肉体。”

女人沉默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嘿,听着,”男人说道,眼睛看向了后视镜,“这条时间线,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条错误的时间线,是被人篡改了的时间线,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只要你有能力恢复正确的时间线,你就能挽回一切,你能明白吗?”

女人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坐在车后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显然这第一个问题的情况就让男人有些崩溃,再问接下来的问题也是毫无意义,他又开了一会儿,接着转进了一条土路,直朝树林深处开,最后停在了一间木屋前。

男人解开安全带,转过身,面向女人说道:“待在车上,等我回来。”

女人点了点头,紧接着男人打开车门,离开车,直奔木屋。

女人目送男人进了木屋,自己则老老实实地待在车内,她脑内的声音开始争吵……

木屋内,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有着深深的眼窝与一对炯炯有神的淡蓝色眼睛。

他关切地向刚进屋的无面者问道:“情况怎么样?”

无面者叹了口气,说道:“她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好在她碰上我们了,不然我们可能连这个世界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中年男人问道。

“六年。”无面者神情严肃地回答道……

“六年?好的,格里高利,我知道了……”该隐说道,挂断了通讯。

“六年的话,那么时间还算充裕啊……”该隐自言自语道……

2010年(黑铁时代) 某个地点

“在你开始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之前,先听我把话说完,”该隐对意识已经上传到了机器上的艾玛·威廉姆斯说道,他的目光也变得温和了,“首先,既然你说你是一个人,那么就没有人再会把你当成机器,这点我向你保证。然后我还得向你道歉,我违背了你的个人意愿,把你上传到这台机器上。最后,我带给了你一个选择……”

这时埃尔温·舒尔兹从门口那边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移动硬盘,并将其递给了该隐,在该隐接过后又走了回去。

该隐将移动硬盘举到了艾玛·威廉姆斯面前,继续说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一个辅助系统,叫作‘棋手(Player)’,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帮你重建组织。你有选择的权力,如果说,你选择不装载它,我们会立刻将你删除让你安息,而如果说,你选择装载它,那么你将受到它的多项限制,再也无法安息,同时还要肩负起重新组建组织的巨大责任。”

艾玛在一段沉默后,回答道:“我愿意将我的一切都献给组织,哪怕是在我死后也一样。所以我愿意装载它,但我害怕以我的能力无法担任这份工作。”

“不,恰恰相反,是只有你能担任这份工作,你或许难以相信,但你反而是一个纯粹的人,你有坚定的理想和信念,而组织需要的正是像你这样真正纯粹的人,并非是像我这种堕落的人……”该隐说道,神情变得有些落寞,“我需要……不,我必须去做一件事情,一件冒险的事情,一件懦弱的事情……以凡人之躯是可以比肩神明的,我至今仍然相信这一点,但我已经等不了了,我必须得要作弊了……但你能做得更好,你也必须做得更好,为了组织,为了人类……”

该隐将移动硬盘插入接口,很快,艾玛就看到了一个在加载的系统,也就是棋手,大量的知识、信息和文件纷纷涌入进了艾玛的脑中,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处理。

“不要试着自己去处理,让它来帮助你。你需要放手,让它来发挥机器的部分,你只要处理人的部分就行了。”该隐说道。

艾玛听到该隐这么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当她没有去想那些信息时,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另一个人住在她的体内,而且知道自己所有的想法,每当她在思考什么,对方就会告诉自己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并且还能促进自己产生更富创造性的想法,这下艾玛也算知道这个棋手到底是这样一种存在了。

“你需要去好好适应,哪怕你选择从头到脚都是机器,但你本质还是人,请你永远记住这一点,千万不可忘记……那么,如果还有可能,希望我们还能再见……”该隐说道,接着就转身离开了,没有一丝一毫的逗留,走得是那么的决绝。

该隐走的很决绝,艾玛看着该隐离去的背影,就开始好奇他所说的必须去做的事究竟是什么,而棋手也在这时将她好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以一种十分粗暴的方式迫使她知道了……

这是一个憎恶神明的凡人在获得永生后,怀着他自己那不被主流接受与认可的人类主义,为了向诸神发起复仇,最终却放弃了他那生为人的骄傲与尊严的故事。

现在的该隐,已经不是什么所谓的亚当的长子,第一个自然人了,他又回到了那个杀死了自己亲兄弟的谋杀之父,艾玛对此不置可否,但她还是能够去理解他的,无论如何,他还是一个可敬的人,而艾玛也明白了该隐为什么说自己能做得更好,自己也必须做得更好。

哪怕她自己已经脱离了血肉,现在只是一个由电子信号构成的意识,但她还是必须得坚持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必须得坚持自己身为人的骄傲与尊严,必须得坚持人的伟大和无限,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必须成为一个纯粹的人,必须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她必须得成为一座灯塔,必须让人们相信凡人的力量,相信凡人的可能,这是该隐没能做到的事情,但现在则必须由自己去做到……

2010年(黑铁时代) 某个地点

一辆吸睛的纯白色跑车做了一个流畅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丁禹的面前。

跑车的车门缓缓打开,一个女子从车里走了出来,此人便是在组织中被戏称为女巫的朴恩珠。

她高调得不像是一个应该隐姓埋名的组织成员,时髦得不像是一个应该潜心研究的科研人员,悠哉得不像是一个应该拯救生命的最后希望,然而,她却又实打实的都是……

“你穿着高跟鞋开车?”满脸憔悴的丁禹问道。

其实他并没有想要问出口,但疲惫的他就这么直接地边想边说了。

“是自动驾驶啦,我才没有那么蠢……”朴恩珠微笑着说道,她的中文很好,完全听不出她是一个韩国人,“这次,又捡回来什么东西了啦?之前那个妹妹呢?”

丁禹叹了口气,应付地说道:“她在屋里。”

丁禹曾多次与朴恩珠有过合作,朴恩珠无疑是丁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尤其是在人类基因方面的研究成绩可谓是登峰造极。

她利用组织的科技,如同会魔法一般成功将一个精母细胞培育出一对基因基本相同的雌雄克隆人,他们生长快速,性状稳定,而朴恩珠十分恶趣味地将男性个体命名为韩塞尔(Hansel),将女性个体命名为格雷特(Gretel),朴恩珠也因此得名女巫,而这项成果意味着组织实验的对象可以正式将人类囊括其中……

朴恩珠在加入组织前,学的炼金术,更早之前,则是在韩国汉城大学学的医。

朴恩珠是丁禹能想到的最好人选,那两个孩子患的是一种特殊的血液病,需要从基因角度去救治她们……

朴恩珠跟着丁禹走进了屋内,那是一间组织留下的实验室与治疗室,在屋内迎接他们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丁倩倩,她在将死程序启动的时候受了伤,落下了残疾,下身瘫痪。

“这就是那个捡来的妹妹吗?看来还是没有长大嘛……”朴恩珠说道,她的嘴角勾起,露出一抹阴冷的微笑。

“行了,来看看患者吧……”丁禹有些不爽地说道。

朴恩珠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对躺在病床上的的双胞胎女孩,这两个12岁的年轻生命却如同玩偶一样,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哭、不笑,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什么生气。

两个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什么血色,同样的还有她的嘴唇。这两个瘦小的孩子,身体消瘦单薄脆弱得仿佛是纸糊的一样。

她们眼神空洞而又茫然,显得有些呆滞,以她们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在活着,还不如说是在凋零……

丁倩倩的手拉了拉丁禹的袖口,小声说道:“我不喜欢她。”

“我也是,但她确实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丁禹低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妹妹,愧疚地说道。

组织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朴恩珠,知道她是一个天才,更知道她是没有任何相应伦理道德束缚的疯子,她的那些实验是那样的丧心病狂。

然而那两个女孩确实活是不过十三岁了,也只有这个疯子才能救她们了……

朴恩珠将她的头发扎了起来,换上了实验服,在工作状态,她表现出的是她绝对的专业性。她很快有了治疗方案,而有这些仪器配合,很快就可以安排女孩们进行手术……

“这就是那两个样本吗?”朴恩珠兴奋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们说道。

“救下她们。”丁禹说道,他的语气并不算客气。

“当然,毕竟这可是我们说好了的……”朴恩珠意味深长地说,她用的是韩语,“说起来,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让这两个小家伙死呢?”

“因为她们值得活下去。”丁禹回答道,也用了韩语。

“究竟又是谁能够去决定谁值不值得活下去?你吗?”朴恩珠笑着问道。

丁禹沉默了,并没有回答朴恩珠的问题。

“没什么好羞愧的,像我们这种肮脏的家伙,都会有想接近干净灵魂的欲望,只是你啊……多少也该收敛收敛了……”朴恩珠说道,语气中带着嘲讽。

丁禹十分不屑地对朴恩珠说道:“我只是不想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重演罢了。”

“但这只是一个谎言,不是吗?一个你用来骗你自己的谎言,不是吗?”朴恩珠说道。

“没什么好羞愧的,像我们这种欲肮脏的家伙,都会有想污染周围人的欲望,只是你啊……多少也该收敛收敛了……”丁禹模仿朴恩珠的话和语气说道。

朴恩珠一听大笑起来,笑声停止后,她用中文意味深长地对丁禹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原因,丁禹。我是真心地希望你的这个……家庭,能会是你想要的那样……对了,你的那个妹妹,需要我帮她看看吗?”

“不必了,”丁禹说道,“她的事情我能够自己解决。”

朴恩珠露着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点了点头,接着就开始了针对双胞胎的救治工作……

“如果你肯早让我帮忙的话,她们现在已经能活蹦乱跳了……”科技之神幽怨的声音在丁禹的脑海中回荡。

对此丁禹并没有理会,只是默默观察朴恩珠的工作,而他的面容似乎比之前更加的憔悴了些……

2011年(黑铁时代) 某个地点

该隐脱光了所有衣服,一丝不挂地躺了下来,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在规定时间内杀死自己……

上帝定下的游戏规则是“凡杀该隐的,将遭报七倍”,但如果杀该隐的就是该隐自己呢?

这就必须要得用到死亡的黑棺去解决类似的这种问题和漏洞,而黑棺目前正在艾琳娜·托里奥手里。

而黑棺的所有权只能通过自愿给与,也多亏了死亡那个贪婪又愚蠢的教子(godson),总之死亡现在要想取回黑棺就必须要与艾琳娜交易。

而该隐在为艾琳娜挑选完那些好朋友们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唯一想要的就只有去复活她们,然后一切就会像齿轮一般严丝合缝地开始渐渐转动,潘多拉留在提灯上的符文会扭曲死亡的力量,悄悄地将艾琳娜变成一个灵魂收割者,也足以将那个时间的幽灵也拘于其中。

计划顺利的话,那个女人的灵魂会如愿到达该隐的手上,同时也能够将无面者这个棘手的问题一并处理掉,这是一个喜闻乐见的成果,当然了,又要欠下潘多拉一个大人情……

该隐念动咒语,他的眼前变得模糊不清,他的意识也渐渐消散,他喘不上气了,血液也不再畅流,他要死了,他也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因为他看到了死亡的魅影,正如他所料。

然后……死亡被困住了,该隐又活了过来……

该隐披了件浴衣后,来到了身着丧服的死亡之前,恭敬地说道:“夫人,请原谅我这个糟糕的玩笑。”

死亡端坐在地,黑色的衣裙在地上围出了一个圆,她用那冰冷的声音地说道:“死亡并不是可以随意戏弄的对象。”

“当然,所以我愿意做出赔偿……”该隐微笑着说道,“我有办法恢复你的力量,当然没法恢复到你正常的状态,但至少能维持在一个……一个不会被人困住的程度。”

死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什么办法?”

“我有一套将灵魂转化为力量的手段,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将它献给你。”该隐回答道。

“你这是要我以权谋私吗?”死亡问道。

“可你的私那就是公啊,伟大的死亡啊!”该隐大笑着说道。

最终,该隐无碍地送走了死亡,然后他接到了一令人费解的消息,魔鬼亲自搅局,不光那个女人逃掉了,就连化作灵魂收割者的艾琳娜与她的提灯也通通落到了地狱手中……

听到消息的该隐是又惊又恼,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开始分析起了当中的利害关系。

他不明白撒旦和地狱与自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来破坏自己的好事,显然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女人的生死涉及到了地狱的利益了,但是这个女人又是如何与地狱相关联的呢?

该隐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拿非利人,阿撒兹勒诞下的那个儿子——沃尔特·卡维尔,那个女人或许会与这个特殊的拿非利人还有些关系,以至于撒旦本人要亲自出手……

但还有一点解释不通,撒旦是怎么入的局?得有人告诉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这个手……是潘多拉背叛了他……但为什么?

该隐放弃了瞎猜,无论如何,现在他得启用备用计划了,让尼妙(Nimue)把梅林(Merlin)给放出来,也不知道她对兰斯洛特(Lancelot)这个养子的感情到底够不够深……

2011年(黑铁时代) 美国某地

那是一座并不醒目的建筑,自然得仿佛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你都不会在意它存在了多久,甚至都不会注意它是否存在,而这座建筑是一座酒店,一座属于女巫团(Coven)的酒店……

一双皮鞋踩在酒店洁净如镜的瓷砖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大厅走过来一个优雅的女人,她上身着一件风衣,下身是针织裤袜,她还戴着围巾、手套,十分保暖。

她的怀抱中有一个牛皮纸袋,里头装着在超市买的物品,日常得和街上任何一个人无异。

她走在向前台,裙摆随着她的秀发一同摆动。

酒店的前台是一个年轻女子,她的眼睛像两颗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她的嘴唇像碧玺一样红润,背上飘着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

抱着牛皮纸袋的女人将东西一放,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银币递到了女孩面前。

女孩奥兹玛(Ozma)收下银币并交给女人一把挂着牌子的钥匙,并微笑着说道:“祝你今天愉快,美狄亚(Medea)女士。”

“208号房间。”钥匙的牌子上写着。

美狄亚拿着钥匙走上了二楼,那是一条空荡荡的,望不见尽头的走廊,两侧是一间间房间与一扇扇紧闭的门。

走廊的光线也相当昏暗,与深色的地毯共同营造出了一种暧昧的气氛。

“204号。”

“206号。”

“208号……”

美狄亚用钥匙打开了208号房间的门。

“吱呀……”

随着房门被打开,屋内的场景被揭露,里面是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空间,光线昏暗,还被浓浓的雾气所充斥。

美狄亚司空见惯地抱着纸袋走了进去,房门在她的身后自己关了起来。

走着走着,一张圆桌出现在了美狄亚面前,圆桌旁已然入座了两位,一位是她的姑妈喀耳刻(Circe),一位是湖中仙女(Lady of the Lake)妮妙(Nimue)。

后者穿着一袭轻薄的纱裙,湛蓝如湖水,柔顺的纱衣包裹着她光滑白皙的水嫩肌肤,乌云般的长发自然地垂下,她低着头,在雾气中构成一个美丽的剪影。

而她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传闻是真的,她们确实是要商议是否要把梅林放出来……

美狄亚来到圆桌前直接坐了下去,地上则自动伸出一把椅子把她给接住。

她将纸袋放在了地上,开始寒暄起来:“好久不见了,喀耳刻姑妈。”

喀耳刻一双金色的明眸眯了眯,说道:“似乎我们上次见面也还是在会议上。”

“是啊……我们似乎一直都在忙碌着些什么,竟没有了时间来见见仅剩的家人了……”美狄亚说道,眼神变得阴郁,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惆怅。

“所幸我们都骗过了死亡,总有机会能再次相遇……”喀耳刻说道,对此她似乎并不感冒。

这时又有人来了,迷雾中走出来一个老妪,身边还跟着一个一头银发的年轻女子。

美狄亚认出了老妪,那是芭芭·雅嘎(Baba Yaga),至于那个女子,美狄亚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那是瓦西里萨(Vasilisa),而她的那头银发……美狄亚开始对她到来的原因和她的经历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随着芭芭·雅嘎的入座,会议的发起人渥尔娃女巫(volva)海斯(Heith)也终于现身。

“感谢诸位的到来,”海斯说道,也坐了下来,“想必诸位已经充分了解到了我们命名为‘时间的幽灵’的存在与潘多拉(Pandora)等人之间战斗的过程……”

海斯停顿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圆桌上的各位,并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立于芭芭·雅嘎身后的瓦西里萨身上。

在目光停留片刻后,她又正视前方,继续说道:“该隐主动联系到了妮妙女士,并开出了……‘难以抗拒的价码’,而瓦西里萨女士也为我们带来了地狱方面的视角……”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芭芭·雅嘎冰冷地向瓦西里萨嘱咐道。

瓦西里萨来到了众人的视线中心,一五一十地说道:“地狱培养出了一个能与诸神缔结契约的拿非利人(Nephilim),名为沃尔特·卡维尔,作为旧神最后方舟,承载最后的希望,想必诸位也都知晓。而被命名为‘时间的幽灵’的存在,根据地狱的调查结果,她是一个以利乌德(Elioud,拿非利人的后代),并且还与沃尔特·卡维尔有血缘关系。所以地狱的态度是想要保下她,控制住她,而撒旦则是以个人的名义联系到了无面者,达成协议,亲自参与到了潘多拉等人之间的战斗,但最终还是让那个以利乌德得以逃脱,不知所踪。所以地狱方面也想通过该隐找到她,撒旦也承诺在此期间绝对会保护诸位的安全,尤其是妮妙的安全。在事成之后,撒旦保证会提供丰厚的报酬,而用他的原话来说,那就是‘无论如何,与魔鬼做交易总还是令人愉快’。”

“所以,我们有十分充足的理由去放出那个怪物,是吗……”美狄亚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并将目光投向了湖中仙女妮妙。

“各位需要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那么,就还请诸位开始决断,赞成释放梅林的,请举手。”海斯说道,并举起了手。

芭芭·雅嘎紧随其后举起了手,没一会儿喀耳刻也举起手,美狄亚也跟着举起了手,然后众人就看向了妮妙,在她们的注视下,她也缓缓抬起了手,而随着圆桌上的所有人都表示赞成后,女巫团最终通过了释放梅林的决议……

2011年(黑铁时代) 英国某地

乌黑的头发遮住白皙的脖颈,也盖住湖蓝色的纱裙,这个美丽的背影远远地出现在一栋古老的石屋之前。

土黄色的石墙,黑色的石板瓦,有一个烟囱钻出屋顶,石墙前则种着矮灌木丛,温暖的橘黄色光芒从窗户透出,是这黑夜中的唯一的光源,显得格外的温馨。

还没等妮妙走上前,石屋的大门就朝她敞开了,当中走出来一个女仆打扮的年轻女人,头戴白头巾,身着黑色连衣长裙和白色的荷叶边围裙。

她来到门前,抬起手臂,做出了一个示意妮妙进屋的动作。

妮妙见状,倒也没多客气,径直走向了石屋,走进了温暖的橘光里。

妮妙走近了些,发现了女仆胸前配戴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项链,这让她略微感到有些奇怪,而等到靠得更近了些妮妙这才意识到女仆是一个契约者,而她的契约神估计也是某位天使。女仆领着妮妙走进石屋,直接前往客厅。

“谢谢你,唐娜,辛苦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领着妮妙的女仆就停下了脚步,示意妮妙继续往前走,妮妙也就自己走向前去。

一个倩影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壁炉中红黄色的火焰在不停地跃动着,映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和她翡翠色的美眸。

她身着紫色的礼服,长长的秀发被挽起盘在脑后,露出了雪白细腻的脖颈和精致优雅的锁骨。衣服的胸口是V领的设计,无法完全遮住她那雪白而饱满的酥胸,一块硕大的血色宝石静静地躺在二者之间,闪烁着迷人的光泽,被一条环抱着她白皙脖颈的金链串起。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露出了她修长的双腿。

而这位贵夫人,正是在万神殿(Pantheon)有一席之位的摩根·勒·菲(Morgan le Fay)。

位于她的右手边,立着一个身着燕尾服戴眼镜的灰发老者,看打扮应该是管家,在她的左手边还站着一个女仆打扮的年轻女子,在他们的胸前都躺着十字架项链,也都是契约者。

“啊,妮妙,真是好久不见了,得有千年了吧?”摩根·勒·菲微笑地说道。

“或许吧……”妮妙盯着摩根·勒·菲那双翡翠色的眼睛说道。

“你吃饭了吗?艾玛做了晚饭,她的手艺很好,十分的美味。”摩根勒菲依旧微笑地说。

“不用了,我来是为了正事。”妮妙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摩根·勒·菲露出了一副落寞的表情说道,接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是关于梅林的?”

“明知故问。”妮妙冷漠地回答道。

“行了,行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扎克!”摩根·勒·菲说道。

一旁管家打扮的老者拿出一份地图,递到了妮妙面前。

在妮妙接过地图后,摩根·勒·菲接着对她说道:“位置我给你了,也算物归原主了,但你最好知道你在干什么。嗯,我闻到香味了,看来晚餐准备好了,你确定不吃吗?”

“不了。”妮妙拒绝得很坚决,“再见了,摩根。”

“唐娜!麻烦你送客。”摩根·勒·菲喊了一声,然后客厅女仆就领着妮妙离开了。

然后摩根不紧不慢地前往餐厅,端庄地坐在餐桌前。厨房女仆艾玛将晚餐端到了她的面前,摩根右手握刀,左手持叉,将叉子插入肉排的左侧,用刀尖顺着肉的纹理,切割着肉排。

这个活了千年的女巫完全不需要吃饭,但她会坚持这种对她而言已经沦为仪式的活动。

而红肉,是摩根菜单中不可缺少的一个元素,她用叉子插着肉块蘸着酱料送入嘴中,咀嚼着,细细品味着它富有层次的口感,品味着它鲜嫩的肉感,品味着火焰炙烤后的香味,之后,再伴一口醇香的红酒,极致的纯享。

用餐后,摩根·勒·菲优雅地擦了擦嘴,说:“谢谢你艾玛,晚餐很美味。”

客厅女仆唐娜则将餐具端回厨房。

“夫人,关于梅林的事……”女仆长安娜问道。

“哦,是的。扎克!”摩根说道。

“是,夫人?”管家扎克回应道。

摩根继续说道:“以我的名义,给奥伯龙(Oberon)……不,是通知所有万神殿的会员写信,启动西格玛预案……”

2011年(黑铁时代) 英国某地

秋日的夜晚会来得早些,天空格外宁静,一轮明月高悬在夜幕之上,洒落清辉,如同一块纯净的白玉,映照出无尽的银白色光华。

幽幽的月光如露水一般洒满大地,如同铺了一层白银色的地毯。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天空不久就被厚重的云层所笼罩,也盖住了月亮,看不到一点月光。

在这个寂寥的夜里,在这个萧瑟的夜里,一个身着湖蓝色纱衣的倩影迈着沉重的步伐前行着……

妮妙停在了一片橡树林前,橡树树势雄伟,树冠庞大,而秋日里,橡树林则会呈现出棕褐色,但在这漆黑的夜里,都只是瘆人的树影罢了。

妮妙念出一段咒语,径直踏向那片橡树林,她眼前的橡树便纷纷为她让路,给她留出一条小径。

妮妙踏进橡树林中,踩在树枝与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当妮妙向前走的时候,前面的橡树纷纷让路,但身后的橡树却又纷纷挡住了她的后路。

树林里相当得奇怪,没有泥土的气味,也没有鸟儿的叫声,如同幻想一般的不真实。

妮妙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棵不再让路的大橡树,她也便停了下来。

妮妙将手搭在了寄生在橡树上的槲寄生,但她并没有直接做出下一步动作,她停下了,时间也跟着仿佛静止了一般。

但最后妮妙还是念出了咒语,大片的槲寄生瞬间就被点燃,待槲寄生燃烧殆尽,大橡树也失去了生机。

一只苍老的手有力地从内部打穿了橡树,留下了一个小洞……

他,自由了……

那个人,他自由了……

2012年(黑铁时代) 美国某地

天空阴沉而晦暗,雨点密集而急促,声势浩大又杂乱无章,只有永恒的躁动与无尽的喧嚣。

街道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积水,骤雨落下,激起无数涟漪,它们不断地产生、重叠、汇聚又最终消散,像是一块不断变化的地毯,久久无法平静。

雨幕中有一个扛着牌子的白胡子老者,他完全是一副流浪汉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毛线帽,上身穿着一件破了洞的帽衫和领口袖口都已磨损的呢子外套,下身则是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与一双开了胶的靴子。

他戴着半指手套的双手紧紧握住一块简易的木牌,上面用黑色的颜料大写着“末日将至(The End Is Nigh)”已然褪色。

老者就这么站在磅礴的大雨之中,蜷缩着身子,坚毅地举着木牌。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朝老者走去,他留着长发,蓄着胡子,头戴牛仔帽,上身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下身穿一条棕色长裤和凉鞋,一副嬉皮士打扮,而诡异的是,雨水仿佛无法接触到他一般,与淋成落汤鸡的老者截然不同,男人浑身上下都是干的。

“‘末日将至’?有趣!听说你到美国了,我就专门过来找你了。说实话,你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梅林。”男人微笑着说道。

老者静静地注视着男人,缓缓开口道:“你也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耶稣。”

男人则露出了一个阳光的微笑……

我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著名的人,你们应该也有听说过我,我叫耶稣(Jesus),当然也可以管我叫约书亚(Joshua),只是人们通常管我叫耶稣·基督(Jesus Christ)……

他们从来就没能讲清我的故事,他们一会儿说我是大卫(David)的子孙,亚伯拉罕(Abraham)的后裔,一会儿又说我的母亲是圣灵感孕,我是神的儿子,约瑟(Joseph)又并非是我的生父了。

讽刺的是一整部圣经的新约几乎全部都在讲我的故事,但我真正的故事却几乎完全不在里头。

活在世俗中的人不可完全脱离世俗,就像是鱼不可完全脱离水一样,哪怕世俗是那样的残酷,那样的堕落,那样的满目疮痍……

我乃是人子(Son of Man),一个在加利利(Galilee)的拿撒勒(Nazareth)长大的犹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是由木头刻出来的偶像。

我究其一生,教导世人愿意他人怎样对待自己,自己就要怎样待他人;教导世人去爱恨自己的人,去祝福咒诅自己的人,去为凌辱自己的人祷告,去像神一样的慈悲;教导世人追求神的善,引导世人走进神的国度,带领世人接受神的赐福,让那些贫穷的人得以富足,让那些饥饿的人得以饱足,让那些哀哭的人得以喜笑……

我呼吁仁爱、怜悯和感恩,我宣扬良知、道德和信仰,但我仍然还是一个人,是一个别人也能够成为,也能够超越的人,切不可将我神化,来否定我作为凡人的努力和付出……

当然了,公平来讲,我确实拥有一些凡人所不具备的能力和手段,那些也确实都是货真价实的神迹,而拥有神力并不等同于拥有神性,这并不影响我们去追求神的善,去宣扬神的善。

然而,我还是必须得承认在很多方面我有些过于天真了……

约翰(John)在他著的《启示录(The Revelation)》中说的着实有些夸张和抽象了,老实说有些内容我甚至都没太看懂他在说什么,但我确实又回到了世俗世界,并且不止一次……

显然我并没有带来什么最终审判,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去审判世人,那是属于神的特权,不是人子有资格去做的。

而我每每回到俗世世界后,我所经历的那世世代代,也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我对世人以及俗世世界的认知……

耶稣在被犹大背叛后,遭到当了局逮捕,押送至犹太公会(Sanhedrin),而在犹太长老的干涉下,时任罗马犹太行省总督本丢·比拉多(Pontius Pilate)最终还是下令将耶稣钉死在了十字架上,处死了这个自称为王的大胆狂徒。

之后耶稣被埋葬在了石凿的墓穴中,而他则是死而复生,在四十日后他又升上天空,隐入云中,进入天堂,位居上帝的右侧。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耶稣就又会重返人间,近距离接触俗世,继续去向世人宣扬神的善,去带领世人追求神的善,而在他死后则又会复生,再进入天堂,以此往复。

由于犹太人的保守和抱团,耶稣往往会进入到犹太社区中,以便更快速地接受适应新的世界,而这则让耶稣吃了不少苦头……

1096年(青铜时期) 德国沃尔姆斯

一次,耶稣降临到了德意志的沃尔姆斯,而迎接他的,则是东征的平民十字军……

身为犹太人的耶稣并没有逃到主教的城堡寻求庇护,而是待在了自己的家里。

沃尔姆斯的市民给予犹太人的承诺是虚假的,给予犹太人的安慰也是违心的,一个巨大的谎言在被编织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在被酝酿着……

5月11日,沃尔姆斯的市民将一具白骨带到了市中心,白骨上带着些许腐肉,还带着点泥土。

“这是犹太人的暴行!是他们把这个人杀了,把他的尸体煮成毒药,投进沃尔姆斯的井里,来荼毒我们!”他们如此宣扬道。

没过多久,十字军与民众便聚集起来组成反犹联盟来讨伐当地的犹太人。

十字军会闯进犹太人的家中,不论男女老少,抽出利剑就朝他们砍去。

对于这帮十字军而言,犹太人与他们将要开战的穆斯林无异,皆为异教徒。

来自那些手无寸铁犹太平民的温暖血液溅在十字军闪亮的盔甲上,溅在十字军那画着猩红十字的白袍上。

头盔挡住了他们的表情,而他们的行为则冰冷的像一个杀戮的机器,而被杀死的犹太人则会被扒去衣服扔在大街上。

待在家中的犹太人耶稣同样没法躲过十字军的利剑,皈依基督教或许是他身为一个犹太人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也不知道哪个更可笑,是耶稣·基督本人去信仰自己,还是信仰自己的基督教堕落成了这副德性?

十字军一脚踹开耶稣的家门,这个身着铁甲、身披画着猩红十字白袍的不速之客大声吼着什么,耶稣完全没有理会他,也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这个打着他的名号杀人的怪物冲向他,抓住他的肩膀,将利剑穿透他的身体。十字军的利剑穿过耶稣的的肋骨之间,直接穿透心脏,熟练得令人发指……

5月14日清晨,耶稣赤身裸体地从犹太人的尸体堆中爬了出来,而他却还有四十天才能离开俗世。基督被基督徒杀死,多么讽刺啊,但更讽刺的是,这甚至都还不是第一次……

待在主教那里的犹太人暂时躲过一劫,但是,这个“暂时”还是不够长久。

5月24日,十字军带领着更多民众前往主教所在之处,主教的扈从并没有撑多久,而接下来就是对来主教这里寻求庇护的犹太人进行屠杀……

“杀死一个犹太人,以拯救你的灵魂。”那些十字军如是说……

然而耶稣明确记得自己说过:“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甚至他都明确发问过:“你们为什么称呼我主啊,主啊,却不遵我的话呢?”

所谓的宗教和信仰最终还是沦为了霸权伪善的外衣,使其可以更肆无忌惮地行其堕落苟且之事……

基督教还是太高尚了,它起源于犹太教,又还原为犹太教。

它是犹太教的思想升华,犹太教则是它鄙俗的功利应用。

但基督徒起初却是理论化的犹太人,所以犹太人反而是实际的基督徒,而实际的基督徒又成了犹太人。

犹太人是贪婪的放贷者,而杀死他们的十字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样一个世俗的世界里,在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世界里,实际需要和利己主义的粗陋性似乎是永远也消除不了的……

犹太人的经历就像是所有人的写照,可怜又可恨,而这无疑是可悲的……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耶稣•基督来到人间了,而每一次,他都愈加的失望,如同反复拋着一枚硬币,始终只会是一面压着另一面,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不会有任何的进步……

1349年(青铜时代) 德国沃尔姆斯

又一次,耶稣降临到了沃尔姆斯,而迎接他的,则是是烈焰……

黑死病带来的惨状逼疯了许多人,在他们平庸的生活突然涌出了大量的谣言和恐慌,而愚昧和无知更是将死亡和恐怖进一步地扩大,使这股疯狂以一种难以阻挡的势头爆发……

“黑死病就是犹太人在井里投毒所引起的!”他们如此宣扬道。

市民到犹太人的居住所点燃了犹太人的房屋,烈焰无情地吞噬了他们,当中,也有身为犹太人的耶稣……

火势蔓延开来后,耶稣首先感受到的是呛人的浓烟,紧接着就是烈焰的高温,然后就是火焰爬上身上的剧痛,他甚至都能闻到自己燃烧时的烤肉味,而强烈的灼烧感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耶稣唯一能感受到也就只有全身被撕裂般的痛苦了。

耶稣挣扎着拼命跑出屋内的火海,又陷入了更大的火海。他的皮肤焦化,一部分身体也被烤熟,哪怕是再轻微的气流抚过也会令他痛得生不如死,不过很快,一切感觉都消失了,他死了,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接着三日后的清晨,耶稣赤身裸体地从焦土和废墟中爬了出来,他需要在等四十天才能离开人间。

瘟疫笼罩下的沃尔姆斯是那样的荒芜,街道蔓延着恐惧,仇恨吞噬着人心,似乎一切都将在恐惧与仇恨中毁灭,虽然当中还尚存那份独属于人类所有的温情,但可惜是……它们太过匮乏了,也太过珍贵了……

从恐惧与仇恨的火焰中走出的耶稣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因为对于世人而言,神还是太远太远了,而以神之名行事的,又往往是强权与人欲。

教导世人追求神的善早已不能达成他最初的设想,他必须再做些更加落实的事情,却又完全没有想法,人是有局限性的,或许能有少数高尚者能突破这种局限性,但也仅仅是少数,所以对于世人而言,他们的局限性是无法通过自身突破的……

1943年(黑铁时代) 比利时布鲁塞尔

随着大航海时期的开启,以经商和放贷为业的犹太人迎来资本为王的时代,站在了时代的风口,获得了属于自己的高光,犹太人的银行遍布世界各地,而他们能主导世界的财力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干涉国家政府运行的资本。

很快在德国犹太人成为了高级阶层,而对复国怀有执念的犹太人则是想通过德国这个奥斯曼帝国的盟友,来达成在其控制下的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一个犹太人国家的愿景,一战爆发后更是有近十万犹太青年加入德国军队,大量犹太企业也参与到了后勤保障中。

然而德国政府并却没有支持犹太人的复国,于是犹太人就渐渐转投了英国这个愿意帮助其复国的国家。

一战的结果则是德国的战败,德国国内也将战败的原因归结于犹太人的背叛,当中一个出生于奥匈帝国的落榜美术生、一战老兵则是推动反犹太主义的火焰烧到了最旺,发动了骇人的第二次世界大战……

这次,耶稣降临到了一个最糟糕的地方,他将要面对最强烈的仇恨与恐惧,面临最黑暗的时刻,迎接他的,是布伦东克集中营……

身为犹太人的耶稣被困在阴冷潮湿、灯光昏暗的囚室里,希望早已连同门窗被钢筋牢牢封死,在这局促的空间里,除了木床就只剩下那股糟糕的霉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刑讯室的大门敞开着,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囚犯被烙铁烫时的惨叫。

而耶稣每天还要将不知道多重的泥土用小车从集中营里运到护城河外的河堤上,这是纯粹的对肉体的摧残。

到了晚上,蜷缩在木床上,面对那单调的一成不变的灰色水泥墙,或许只有那有限的睡眠才能短暂地逃离那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

梦中,耶稣回到了犹太公会,而那些面目可憎的犹太长老们已然换上了一身漆黑的纳粹军服……

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德军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而对于集中营中那些不幸的囚徒而言,则是要面对来自看守那出于无能和疯狂的怒火。

耶稣没有抗住,再一次地死去,在折磨与摧残中痛苦地死去了,在三日后他也又一次地复活,而他再也不想体验一次这种非人的惨痛,他甚至都开始犹豫自己回到天堂后是否又再回到俗世,人间之恶已经使地狱显得友善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头戴圆顶礼帽,身着大衣的古怪男人闯入了的耶稣的视野中,一见面,他便语出惊人:“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耶稣·基督吧。”

耶稣听到十分震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了男人,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摘下礼帽弯腰行了一个礼,回答道:“幸会!在下名为所罗门·康斯坦丁,是圣三位一体基金会的副会长。我见你刚从集中营里逃离,但愿你还能够对人类抱有希望。”

“抱歉,我从未听说过你,我也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但我相信你找我不是为了谈论我在集中营受到的摧残,所以不妨就直接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男人说道,“不过这解释起来还是有些复杂,你是否听说过炼金术(Alchemy)?”

“是的,我有所知晓。”耶稣回答道。

“炼金术中有一项研究,叫作人造人(Homunculus),你又是否听闻?”男人继续问道。

“我也有听说过。”耶稣回答道。

“我们圣三位一体基金会正在进行一项研究,与人造人类似,我们将这项计划命名为人类之子(The Son of Man),”男人带着一份兴奋和自豪说道,“当然,我们要造的不是人,我们要造的……是神!”

耶稣一听,脸上是又惊又怒,他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无意冒犯,但我们想要创造出来的神,可不是另一个像天上的那位那样早已抛弃了世人和俗世,我们要创造的,是一个人间之神,一个真正全知全能全善的神,一个符合人所知的全知、符合人所知的全善、符合人所知的全能的神。而我们需要有人来去赐予它人性,而作为神与人之间神圣的中保(mediator,调停者),你无疑是最优的人选,因此我们诚挚地邀请你加入基金会。”男人微笑着说道。

“先不论你们的计划有多异想天开和荒诞可笑,我本身也不具有赐予你们那理想造物所谓全善人性的能力。”耶稣回答道,“至于入会的事,等你们那什么基金会真的做出了什么实质性结果来,我自然会再去考虑。”

“好的,我明白了……说来惭愧,我是你的粉丝,如果可以,能否给我签一个名?”男人突然说道,同时还拿出了纸笔,递到了耶稣面前。

耶稣感到莫名其妙的,但他现在只想尽快地摆脱男人,毕竟这个男人竟能认出自己,又完全摸不清底细。

耶稣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就没有推辞,接过了男人递给他的本子和签字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交还给了男人。

男人捧着本子,一副高兴的模样,兴奋地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接着男人仔细看着上面的签名,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德文?说起来,这犹太人的身份就像是诅咒一般地一直跟着你,你在这片土地上估计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受了不少的折磨。”

“与其说是犹太人身份的诅咒,倒不如说是人类狭隘的诅咒。”耶稣感慨地说道。

“没办法,人就是会有各种各样身份的,不同的身份就会把人分裂为不同的群体,群体之间则又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和恩怨。恐怕这就是人类的局限性吧……”男人说道。

耶稣并没有说话,现在他想的还是男人什么时候能走。

“过段时间再回来看看吧,纳粹估计撑不了几年就会败了,而凭借犹太人的本事,说不定还真能凭借集中营这些事去绑架全世界,到时候犹太身份就又该成赐福了……”男人说道,收起纸笔,竟然就直接在耶稣面前消失了。

耶稣倒也没多想,至少这个怪人总算也没再缠着自己了。怪人口中的那个无比荒诞又亵渎的想法倒也让耶稣认真思考起来了,确实,对世人而言神性还是太遥远了,追求神性也还是太漫长了。所以或许,世人是真的可以突破自身局限性的,只不过他们得制造出某种东西来帮助自己,所以或许,要突破人的局限性并不需要依靠到神性,而是人性……

怀着这样的思考,耶稣又回到了天堂,而这一次,那枚反复拋起的硬币似乎是要直直地立在了手背上,似乎是终于要有改变了,终于要有进步了……

1990年(黑铁时代)德国柏林

1945年5月8日纳粹德国投降,《克里米亚声明》和《波茨坦协定》将德国分为了四块,东部的一块被苏联占领,成了民主德国,西边三块则是由英美法占领,成了联邦德国,而作为首都的柏林本身位于苏占区的民主德国,却又被一分为二,西边的一块被划给了英美法。

随着美苏两极格局的形成和冷战背景下的意识形态抗争,德国这个国家被生生撕裂成了法律、制度、货币体系都完全不同的两部分,而柏林也被生生撕裂成了两半,矛盾冲突接连不断,在三次柏林危机后,于1961年8月13日,民主德国封锁了西柏林,拉起了铁丝网,建起了水泥墙,也就是柏林墙。

1989年,随着苏联的衰弱,东德终于于11月9日开放柏林墙,那天夜里,通往柏林的道路上无数辆卫星牌汽车奏起了连绵不断地喇叭声,就像是仲夏池塘边的蝉鸣,宣告着几十年来割裂了无数家庭的柏林墙倒塌了,那是一个不眠夜,一切都如同是在做梦一般,而更梦幻的是德国的统一被提上了日程,并于1990年10月3日达成两德统一……

又一次,耶稣降临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而迎接他的,则是一个完全源于人间的天堂之物……

那个自称是所罗门·康斯坦丁的男人依旧是那副头戴圆顶礼帽,身着灰色大衣的形象,与几十年前耶稣见到他的样子几乎无异。

他亲自带着耶稣走进了三位一体基金会在柏林的分部,那是一个深掘于地下的地堡,规模之大,宛如一个地宫。耶稣惊讶于从整个二战时期到现在,竟没有一个人能找到这里来,亦惊讶于经过整个二战时期,竟还能完整留存下这样一个地方来。

身处缓缓下降的电梯里,男人开始向耶稣简单介绍起了基金会的历史来。

四百多年前一位德国神父马丁·路德在半个德国的支持下公然反抗罗马教廷,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宗教改革,随后新教孕育而生,当中又有一批受到迫害又善于神秘术的新教徒共同建立起了基金会的前身,凭借多年来积攒出的资金与势力,最后发展为了一个支持和资助神秘学研究尤其是希伯来相关的神秘学研究的秘密基金会组织。

接着男人又开始向耶稣介绍起地堡的历史。

地堡正是在二战时期建造的,从1940年开始修建,于1941年正式完工,基金会曾经资助过海因里希·希莱姆等人的神秘学研究,所以地堡的修建是受到纳粹支持的,一切也全部都是在阿道夫·希特勒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但无论是设计、选址和建造等等过程的全部是基金会成员,纳粹当中无人知晓,而一个在柏林地堡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1943年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后,基金会就立刻决定将地堡封存,将在柏林的成员撤离,直到柏林墙倒后,基金会成员才又回到了地堡,重新启用。

听到基金会与纳粹有牵连的耶稣也并没有太大反应,苏联也好,美国也罢,真正干净的反而是少数,而他现在在乎的只有几十年前男人提出那个荒诞又亵渎计划所做出的实质性结果,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造神……

电梯最终停了下来,随着电梯门的打开,一个由厚重的钢筋与混凝土铸就的地下世界徐徐展现在了耶稣面前,宽敞的空间,厚实的墙壁,一架钢桥就在他的正前方,而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桥下是种着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地,比起一个秘密研究所,倒更像是一个种植园,而经所罗门·康斯坦丁介绍,这些玉米由魔力催生,用来供氧,也会用作粮食,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耶稣跟着男人走上大桥,踏在冷硬的金属地板上,声音会回荡在地堡内,显得格外清晰,是天然的报警器。

迈过桥下的那片玉米地后,大桥通往的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大厅又向外辐射出了数条走廊通往各个区域。

耶稣继续跟着男人走进其中的一条通道,而在走廊尽头则是一扇圆形大铁门,就像是银行的那种金库门一样。

二人停在了大门前,男人走向了密码盘,一会儿逆时针旋转,一会儿又顺时针旋转,来回鼓捣好久才将大门打开,大门足有三四英尺,而墙体的厚度也能有个一两英尺。

打开大门后,男人又用钥匙打开了内侧的格栅门,这才让穿过层层阻隔的耶稣终于见到了那个他期待已久的存在。

在房间的最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罐,一个背负双翼的人形生物正浸在里头。

耶稣激动地推开了挡在了他前方正在做各种数据检查的基金会成员们,一个健步冲到了玻璃罐前,他将手掌紧紧贴在了玻璃上,耶稣认出了那个人形生物,是的,那是一个天使,一个货真价实的天使!

这位是大天使米迦勒(Micheal),而他名字的意思正是“谁像神(Who is like God)”,人造神已经不是再荒诞可笑的臆想,它已经近在眼前了……

2001年(黑铁时代) 德国柏林

凯文·史密斯神父惬意地靠在栏杆上,熟练地从衣兜中拿出一包烟,用大拇指滑出一条叼在嘴里,然后将烟放回,再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火,抽起了烟。

“如果你想的话,我能帮你接一条胳膊,保证比努阿达(Nuada)的都要更好。”一个脑袋被绷带完全包裹住的女人说道,她打扮得就像是一个护士。

史密斯神父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香烟,口中吐出一团烟雾,他看向女人说道,“你是……那个炼金术士,是吧?玛丽……我好像有印象,犹太人玛丽(Mary the Jewess)。”

“不,你记错了,我叫玛利亚,不过我确实是一位炼金术士。”女人耸了耸肩说道。

“当然,当然。玛利亚……”凯文笑着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需要牢牢记住这份苦难和耻辱,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随便你,我反正是无所谓。”女人说道,也靠在了栏杆上。

“那帮混蛋打算什么时候放你走?”史密斯神父又抽了一口烟,随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想要的那个人造神我是造不出来了。”女人说道。

史密斯神父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好像就连天使的制造都出了问题,估计你大概率是……”

“哟!都在这呐!”一个声音打断他们的谈话,他们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不远处正朝他们挥手的恩多女巫(Witch of Endor),以及她身后跟着的一个亚洲女人。

恩多女巫身着一袭紫黑色的连身长裙,戴着兜帽和长手套,她的皮肤苍白,毫无血色,有着一头白金色的头发,从兜帽两侧露出搭在胸前。

亚洲女人上身着一件白色衬衫,下身穿一条黑色西裤,一头乌黑的头发用簪子盘成了一个发髻,显得十分端庄秀丽。

玛利亚朝二人挥手,史密斯神父则是腾不出手来。

走近后,恩多女巫上下打量起了神父,问道:“新面孔啊,怎么称呼?”

“凯文·史密斯,幸会。”神父回答道。

“这位是来负责撤离接应的。”玛利亚对恩多女巫说道。

“基金会的人?”恩多女巫问道。

“算不上,和诸位一样,只是有些……合作关系。”神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回答道。

“你也被他们抓到把柄了?那你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喽?”恩多女巫问神父。

“算不上,只是会的比较多比较杂,倒也没什么真的过人之处。”神父依旧微笑着回答道。

恩多女巫见神父如此搪塞也就此作罢,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差点忘了做自我介绍了,我是恩多女巫,而我身边的这位是百……败……”

“叫我白骨夫人(Lady Bones)就行,说中文对你们来说太难了。”亚洲女人颇为无奈地说道。

“幸会!”神父点了下头说道,鉴于凯文·史密斯的状况,并没有人那么没眼力见地想要去握手。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恩多女巫问道。

“快了,下午两点集合,两点半开始分批撤离,你们是第一批走的。”神父回答道。

“唉,还有这么久啊,真是好无聊啊……”恩多女巫开始抱怨道。

“作为一个亡灵法师和灵媒,你未免有些过于活泼了吧?”玛利亚调侃道。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整天和鬼魂和尸体打交道,那些阴郁的人早就疯掉了,又或者……我已经疯掉了!哈哈哈!”恩多女巫说道,发出了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声锐利刺耳,神父听着也有些发怵。

接着恩多女巫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就停止大笑,神父回过头一看,一个丧眉耷眼的男人走了过来,留着长发,蓄着胡子,头戴牛仔帽,上身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下身穿一条棕色长裤和凉鞋,一副嬉皮士打扮。

神父愣了愣,心里一惊,他看向恩多女巫,声音颤抖地问道:“那位是?”

“是的,耶稣·基督,耶稣他妈的基督,就是他本人……”恩多女巫小声回答道。

神父有点发慌,别人还好说,但耶稣是真的有可能认出自己,虽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却很复杂,各方都得给个交代。

尽管没有人愿意和耶稣搭话,但耶稣还是自己凑了过来。

“哟,干嘛丧着一张脸啊?我们这又不是要吃最后的晚餐了,嘿嘿……”恩多女巫挤眉弄眼地说道。

耶稣苦笑了一下说道:“是的,不是最后的晚餐,而是最后的午餐……诶,这位是?”耶稣显然是注意到了当中的生面孔,

“我是负责撤离接应的人员,幸会。”神父回答道,脸色稍有变化。

“那真是辛苦你了,万神殿的人可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家伙……”耶稣寒暄道。

神父舒了一口气,显然耶稣并没有认出自己这个独臂老头,转念一想,这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就在这时,一个令人不安的声音突然响起。

“哎呀,你们都在这啊……”一个青色的苹果飘浮在空中,后面还跟着一个头戴圆顶礼帽,身着灰色大衣的男人。

“抱歉,先生,我这就回到工作中……”神父谦卑地回应道,立刻将烟头掐灭,起身离开。

苹果左右晃了晃,接着问道:“那你们又都在等什么呢……”

无论情愿与否,他们也都灰溜溜地回去了,就像是一帮被家长抓到干坏事的孩子一样窝囊憋屈,哪怕他们是炼金术大师,灵媒,尸魔,甚至是耶稣本人……

众人离去后苹果突然开始变红,甚至向外渗出了红光。

“哲人石(Philosopher's Stone)的力量已经控制不住了吗?。”所罗门·康斯坦丁问候道。

“勉强……”苹果说道,又变为了青色。

“今天他们走了,可就不一定能再回来了。”所罗门·康斯坦丁瞥了一眼众人离去的方向说道。

“今天我们走了,也不一定能够再回来……”苹果说道。

“我们到底还缺少什么?”所罗门·康斯坦丁问道。

“或许,是他的眷顾……算了,别想了,准备撤离吧……”苹果说道,在空中左右晃了晃……

到了傍晚,地堡已经被全部搬空,能带走的都已带走,带不走的,也都被销毁,偌大的地堡中除了凯文·史密斯外,已然空无一人。

黑暗之中,伴随着“咔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所散发出的橘黄色火光照亮了一小片空间,也点燃了神父嘴中叼着的香烟,紧接着他的身上就被红点瞄准器留下了无数个红色光点,数条红色的光线笔直地射向了他,接着,打火机橘黄色的火光也消散了,只留下了被点燃的香烟的火星。

“你们太迟,他们早就跑了。”神父淡定地抽着烟说道。

“那你这是在等我吗?”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女声问道。

“不然呢?在等阿拉克涅(Arachne)将我切成肉丁?我有事要问你,摩根·勒·菲(Morgan le Fay)。”神父说道。

“看在我们间的交情,我或许还真会告诉你,所以你的问题是?”女声又问道。

“你们是故意放跑他们的吧?为了吊出他。”神父问道。

在一段沉默后,女声相当不爽地回答道:“是的。现在,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给我滚!”

“谢谢你的坦诚,再见……”神父说道,接着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他身上的红色光点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离开了地堡来到了地表,直到他离开了黑暗进入阳光中……

2012年(黑铁时代) 某个地点

午后阳光是如此的温暖,晒得人暖洋洋的。

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在每一寸渴望光明的大地上,金色的光辉如同细碎的金箔,点缀着这个宁静的时刻。

一位老人安坐在长椅上,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色的针织衫,下身是一条整洁的卡其裤与一双有些旧的皮鞋。

老人的身旁,有一只黑白相间戴着红色项圈的斑点狗,老人会用一只手轻轻地拍斑点狗的头,而斑点狗则会用它那湿润的鼻子蹭老人的那只手。

一只白鸽正站在老人的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啄食老人手掌上的稻谷。

树叶轻轻摇曳,一个身着酒红色西装的男人突然出现,坐到了老人身边。

“你来了。”老人说道。

“是的,我来了。”男人回答道。

“真是许久未见了。”老人继续说道。

男人苦笑了一下说道:“上次见面可还是你派我去折磨约伯(Job)的时候。”

“对了,我听说你要离开地狱了?”老人问道,与此同时他身旁的斑点狗跑开了,手上的白鸽也飞走了。

“是的,我被开除了,怎么了?”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天堂吗?”老人问道。

“你不说怎么可能有人知道?”男人不爽地说道,“到时候肯定又是那种看到了不准碰、碰到了不准尝、尝到了不准咽的恶作剧。然后真要较起真的时候又是用‘上帝行事神秘莫测(god works in a mysterious way)’去堵上所有人的嘴。我们所有人都被你这么折磨了上千年,而你却依旧乐此不疲,像个缺位的房东。”

“那你想知道吗?”老人接着问道,没有理会男人的抱怨。

“我……不,我不想,我不在乎。”男人说道,“我不关心你为什么离开天堂,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能担起责任,担起对得起你力量的责任!都别说对世界负责了,你连对天堂负责都做不到!”

“你知道的,一个男孩只有通过独立才能成长为一个男人。”老人说道,“我必须得放手,这世界万物才能够拥有独立的机会和空间。”

“是,我知道,我可太知道了……放手可不等于放弃!你把人引到悬崖边上然后就这么转身离开,你在期待些什么?他们不会就这么掉下去?那你看看我呢!”男人反驳道,“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更诚实一点,给出那个最简单纯粹的答案,那就是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掉下去,掉下去后会怎么样。而我与你的最大区别就是我在乎!我关心他们想要什么并从不批判他们,我从不会拒绝他们,哪怕他们有再多的缺点!”

老人笑了笑,依旧没有理会男人的埋怨,说道:“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要离开地狱的时候,我还挺欣慰的,这起码是一个好的开始。说真的,你得学会放手了,撒旦。只有当你真的学会放手之后,你才能听到有一个德国人能够说出‘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神,上帝是人们按照自己本质幻想出来的,人对上帝的崇拜,实际上是对人的本质的崇拜。’”

对此,撒旦什么都没说,在放手和放弃之间有条线,而这条线在哪,不是能靠争论去吵出一个位置来的。

“那么,撒旦,你觉得人的本质是什么?”老人话锋一转问道。

撒旦眯了眯眼睛,说道:“之前有另一个德国人批判过他,他说‘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但真要我说的话,在这个信仰缺失的年代,人的本质恐怕就只是一团在痛苦和无聊之间不断摇摆的欲望。”

“哈,有趣!”老人笑着说道。

“行了,你好不容易露个面,肯定不是来听我抱怨的,想来也不会是和我谈哲学的,已经没有约伯能再被我折磨了,所以你找我到底是想要让我帮你做什么?”男人问道。

老人收敛起了笑意,严肃认真地说道:“就像你离开地狱是为了替地狱去背负一切,我同样也有东西得去背负,这是我逃不掉的责任,是我必须做的决定。我知道你能够理解我,但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能够看住我,在该喊停的时候喊停。然而,这一切前提是,撒旦,你得先学会放手。我说的可不光只是牺牲,是放手,撒旦,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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