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照在办公桌堆积的文件上，也照在小爱略显不安的脸上。
她已经换下那身沾了草屑、自带羽翼的奇异服装，穿上苏婉临时找来的童装——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和蓝色牛仔裤，过于宽大的袖口让她不得不时不时卷一下。
那对显眼的翅膀在她极度专注的意志力下，总算勉强隐去，只在肩胛骨处的衣料下留下两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凸起。
但她周身那种非人的、柔和的光晕却难以完全收敛，尤其在日光灯下，仿佛自带了一层细腻的滤镜，让她看起来不像真人，更像橱窗里精心打磨过的瓷娃娃。
苏婉坐在电脑前，眉头越皱越紧。
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力的节奏感。
人口信息数据库的检索页面一次次刷新，弹出的却永远是冰冷的“查无此人”。
身份证号、户籍信息、既往档案……所有能查询的渠道都试过了，关于这个自称“小爱”的女孩，系统里一片空白，干净得像一张从未书写过的纸。
“怪事了……”
苏婉低声自语，揉了揉眉心。
她侧过头，看向规规矩矩坐在旁边塑料椅上的小爱。
女孩正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眼神有些怯生生的，像一只误入人类巢穴的幼兽，对环境充满不确定的警惕，却又因为饥饿和疲惫显得格外乖顺。
那股自从吸入那些金粉后就一直盘踞在苏婉心头的柔软情绪，又一次泛滥起来。
理性告诉她，这情况极其不对劲，一个来历不明、可能拥有超自然能力的女孩，应该上报，应该由更专业的部门接手，进行严格的审查和评估。
可情感上……每当她看到小爱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人影的蓝眼睛，看到她那副全然依赖、又带着点害怕被抛弃的神情，所有公事公办的念头就瞬间瓦解了。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得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受到惊吓，更不能把她交给那些可能伤害她的未知机构。
“姐姐……”
小爱小声开口，声音细细的，“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这声“姐姐”叫得苏婉心尖一颤，那点残存的职业怀疑彻底烟消云散。
她放柔了声音，几乎带着哄劝的意味：“没有的事，宝宝别乱想。只是……你的家在哪里？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小爱茫然地摇了摇头，淡紫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来自哪里？天堂？爱神实习班？这些说出来，这位看起来很认真负责的警察姐姐会相信吗？艾洛斯老师严厉叮嘱过，不能对凡人暴露身份。
她只好继续沿用最初摔倒时的说法：“我……我不记得了。好像……摔了一下……”
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真切的无措和委屈。
苏婉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小爱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绞在一起的手指上。
这孩子看起来干净、单纯，没有任何攻击性，除了那惊人的外貌和之前那匪夷所思的飞行能力，她表现得就像一个普通又有点胆怯的十三岁女孩。
或许……她真的只是某个秘密实验的受害者？或者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无论如何，把她留在这里，或者送去福利机构，苏婉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放心。
那种想要亲自庇护她的冲动强烈得惊人。
一个略显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李队？我这边有个情况需要汇报一下……”
她尽量用平实的语言描述了“发现一名疑似失忆的流浪少女，身份信息全无，身体状况良好但心理似乎受创，表现怯懦”，巧妙地略去了翅膀、金光和空中追逐战的部分，只强调孩子需要稳定环境和保护。
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按流程处理这样一个“普通”的流浪儿童有些兴师动众，最终同意了苏婉“先暂时安置，慢慢寻找线索”的建议。
挂掉电话，苏婉松了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隐秘的守护任务。
她看向小爱，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宝宝。姐姐先给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吗？”
小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对“安顿”没有概念，但只要这个散发着温柔气息的警察姐姐在身边，她就觉得莫名安心。
苏婉想到的是她母校的附属中学——圣樱中学。
那是一所校风严谨又以包容著称的学校，校长是她昔年的老师，一位以开明和爱护学生闻名的女性。
或许那里能暂时接纳这个无处可去的孩子。
圣樱中学的教务处比起警局多了几分书卷气，但也同样秩序井然。
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旧书的味道。
教务主任张老师是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十分精干的中年女性。
她听完苏婉再次简化过的陈述发现走失、无家可归、暂为照顾，又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躲在苏婉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的小爱。
“情况我了解了，苏警官。出于人道主义，学校可以提供临时借读。”
张主任的语气公事公办，但目光在小爱过分出色的脸蛋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讶异，“学籍和手续可以后补，但需要担保人签字，苏警官你……”
“我来担保。”
苏婉立刻接口，语气坚定。
张主任点点头，拿出一张表格让苏婉填写。
她的视线再次落回小爱身上，习惯性地带上了审视的意味：“以前读过书吗？成绩怎么样？跟得上进度吗？”
小爱被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往苏婉身后又缩了缩，小手悄悄抓住了苏婉的衣角。
这个依赖性的小动作，连同她那双因为无措而显得更加水润的蓝眼睛，莫名地触动了张主任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
这位以严格著称的主任忽然觉得，自己对一个看起来如此脆弱无助的孩子是不是太严厉了些？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不用担心，跟不上可以慢慢来。有什么困难就来找老师。”
她甚至伸手，想习惯性地拍拍学生的肩，但手到半空又觉得不太合适，转而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谢谢主任！”
苏婉赶紧道谢，悄悄捏了捏小爱的手，示意她安心。
手续很快办妥。
张主任亲自带着她们去初一三班。
穿过长长的、贴着学生作品和荣誉证书的走廊，朗朗读书声从两侧教室传来。
小爱紧紧跟着苏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空气里有粉笔灰的味道，还有青少年特有的蓬勃生气。
她们在一扇标着“初一三班”的门前停下。
张主任先走了进去，打断了里面的数学课。
简单的介绍后，她朝门外招了招手。
苏婉轻轻推了小爱一下，低声道：“去吧，宝宝，别怕。”
小爱深吸一口气，迈进了教室。
一瞬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好奇的、探究的、惊讶的……数十道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小爱顿时僵住了，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就想低头躲开那些目光。
她站在讲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毛衣过长的袖口，显得格外局促和害羞。～(￣.￣；)～
数学老师是一位三十岁左右、气质温和的女老师。
她原本拿着粉笔，准备继续讲课，看到新同学这副紧张得快要缩起来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软。
她放下粉笔，走到小爱身边，声音自然而然地放得极其轻柔，甚至带着点哄劝：“同学们，这是新来的小爱同学。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窃窃私语。
“哇，她头发颜色好特别！”
“眼睛好大啊……”
“看起来好小只，像娃娃。”
数学老师轻轻拍了拍小爱的后背，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小爱，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好吗？不用紧张。”
小爱抬起头，蓝眼睛像浸在水里的琉璃，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大、大家好……我叫小爱……”
说完这几个字，她就仿佛用尽了全部勇气，立刻又低下头，耳根都红了。
若是平常，这样简短甚至有些失礼的自我介绍，或许会引起些许议论。
但此刻，教室里却异常安静。
一种奇异的、弥漫开的保护欲悄然笼罩了大部分人。
尤其班上的女生们，看着那个站在讲台边手足无措、漂亮得不像话的新同学，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她看起来好需要照顾。
老师的心也更软了，立刻温声道：“很好，小爱。你的位置在那边，靠窗那个空位。林薇，你照顾一下新同学。”
一个扎着马尾、看起来爽朗大方的女生立刻站起来，热情地朝小爱招手：“小爱，过来这边坐！”
小爱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在那位名叫林薇的女生旁边坐下。
林薇立刻凑过来，小声道：“别怕，以后我罩着你！”
眼神里充满了自来熟的热情和一种莫名的……责任感？(´▽｀).。ｏ♡
课间休息时，小爱的座位周围不知不觉就围了好几个女生。
大家似乎都忘了她刚才的拘谨，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但又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仿佛怕吓到她。
“小爱，你从哪里转学来的呀？”
“你的头发是真的吗？好漂亮！”
“你好像有点瘦哦，早上吃饭了吗？”
一个短发女生甚至从书包里掏出一盒还没开封的草莓牛奶，不由分说地塞到小爱手里：“这个给你喝！补充营养！”
小爱捧着那盒温热的牛奶，看着周围一张张友善的、带着关切的脸庞，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那份初来乍到的恐慌，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冲淡了不少。
她小声道：“谢、谢谢……”
她注意到，这些围过来的同学，尤其是女生，眼神都格外柔和。
就连偶尔路过他们班门口、好奇张望的其他班学生，看向她的目光也大多带着善意的惊奇，而非排斥。
是因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吗？小爱偷偷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那种源自她血脉的、无形中影响他人的力量，早已悄然生效，将她周围的环境，一点点染上温暖而柔软的底色。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
班主任是位经验丰富、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教师。
她讲课生动，时不时会提问。
当她的目光扫过全班，落到新来的小爱身上时，她自然而然地提出了一个相对简单的问题：“小爱同学，请你来赏析一下这首诗里‘春风’这个意象的作用，好吗？”
突然被点名，小爱猛地站起来，脑子却一片空白。
春风？天堂的风都是带着圣歌旋律的，人间的春风……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紧张之下，她感觉背后的肩胛骨微微发痒，隐形的翅膀似乎有要控制不住显现出来的趋势！她更慌了，脸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桌沿。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当众出丑，可能还会暴露秘密的时刻，班主任看着她这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头一软，立刻温和地解围：“没关系，刚开始接触有点难是正常的。坐下吧，我们请另一位同学来补充。”
语气里没有一丝不耐烦，全是宽容和鼓励。
小爱怔怔地坐下，手心都是汗。
同桌林薇悄悄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别怕！班主任人超好的！”
下午放学铃响起，学生们喧闹着收拾书包。
小爱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苏婉给她买的新文具一样样收进书包。
她动作有些慢，带着对新环境的生疏。
苏婉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她换下了警服，穿着一身便装，但身姿依旧挺拔。
看到小爱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她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
小爱看到苏婉，眼睛一亮，立刻背起书包小跑过去，自然而然地拉住了苏婉的手。
这个动作做得无比顺畅，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苏婉反手握紧她微凉的小手，低头问道：“怎么样？第一天上学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小爱摇摇头，小声回答：“没有……大家都很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老师也很好。”
虽然她几乎没听懂多少课，但那种被温和对待的感觉非常清晰。
“那就好。”
苏婉放下心来，牵着她往外走，“走，我们先回家。给你做了好吃的。”
“回家？”
小爱仰起脸，对这个词既陌生又渴望。
“嗯，回姐姐住的地方。”
苏婉温柔地纠正道，心里却因为小爱那双充满依赖的眼睛，再次软成一片。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手牵着手，走向一个暂时属于她们的、充满未知却也充满温情的未来。
而圣樱中学的招牌在身后闪烁着暖光，它即将见证的，远不止是一位转学生的普通日常。(●´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