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一个月前。
她老老实实交出了自己的薪水,不是因为她懦弱,而是因为在这里根本买不到任何像样的东西。
她依然记得那天,怀揣着期待排在队伍里。
想象着能拿到沉甸甸的硬币,然而监工塞给她的是几张印着工厂名字的纸票。
“赶快让开!”监工的吼声打断了她的怔愣,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苍蝇。
身旁一位大叔告诉她:“这些代金券只在内部商店才有用。”
那家所谓的“内部商店”,像一只贪婪的寄生虫,牢牢吸附在物流区边缘。
货架稀疏得像遭了洗劫。面包价格比外面高出三成,劣质肥皂标着奢侈品的价格。
她捏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票,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的购买力在这里疯狂缩水。
以她堪比童工的微薄薪水,连基本的面包和土豆都成了奢望。
那是一个周末的深夜,一小截蜡烛在空气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潮湿的墙上。
哈里凑到艾薇拉身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和外面的人有联系。”
艾薇拉心中一紧,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伯明翰那个……专门从富人口袋里‘拿’点东西的‘小喜鹊帮’。汤姆是我们的头儿,大家都叫他‘老鬼’。”
“汤姆有个计划。一个能让‘血汗本特利’彻底完蛋的大计划。”
艾薇拉屏住了呼吸。
“最近病倒的人很多,监工会从外面招临时工顶替。汤姆会安排我们的人进来。”
“但不止是‘小喜鹊帮’,我们在和‘兄弟会’合作。”
“混进来……做什么?”
艾薇拉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也有些发干。
“我们要把这座该死的工厂搞垮,但我们大多是半大的孩子,活动范围被盯得很死。我们需要一张地图,需要知道监工巡逻的规律……”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艾薇拉。
“姐姐,我们需要你帮忙。你比我们很多人都细心,而且你和我们一样恨这样,对吗?只需要借顶班的机会,把看到的东西记下来,画个大概。时机成熟,我们就能里应外合,给这里来个一击毙命!”
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仿佛已经看到那座压迫他们的纺织厂在火焰中倒塌的景象。
“事成之后,兄弟会还会为我们所有人办理新的身份证明!”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音量。
“不再是黑户!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可以找正经工作,不用再偷东西,不用再担心饿死!”
“但是……这太危险了。”
“我知道危险!但没有身份,不管逃出到哪里,也永远活在阴影里。这是唯一的机会。”
听着他描绘的那个触手可及却又无比遥远的未来,所有的犹豫都烟消云散。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的反抗,而是为了未来的远征。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彼此的命运和那个充满希望的许诺一起吸入肺中。
她伸出手,用力回握住哈里汗湿的手,她的眼神也变得和他一样坚定。
“好,为了真正的自由。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正如哈里所说,一些“新面孔”以顶替病假工人的名义,陆续进入了本特利工厂。
哈里在劳动间隙将她一一指认给艾薇拉。
“铁砧”是一个沉默寡言、身材却异常结实的少年,被安排在动力车间搬运煤块。
艾薇拉第一次看到他时,他正一言不发地扛着两个沉重的麻袋,他只是对艾薇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跳蚤”与“跳豆”是一对身形灵活、眼神机警的双胞胎,分在了织布车间。
艾薇拉几乎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女孩,被分去了相对轻松的仓库整理线轴。
“莫莉,”哈里说,“她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最不容易让人设防的脸。”
“小不点”是团队里年纪最小的男孩,跟在莫莉身边打杂。
他的任务就是记住所有进出仓库的面孔。
一个被分到纺纱车间的少女。
这是艾薇拉第一次见到她时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猫头鹰”贝丝。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急于交流,有一双过于冷静和清澈的灰绿色眼睛。
即使在嘈杂混乱的车间里,她也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
她观察机器,观察监工,观察身边的一切,动作却稳定而高效。
艾薇拉注意到,她破损的袖口里,似乎总是藏着一小块磨尖的金属片。
或许是因为都拥有超越年龄的观察力,艾薇拉和她之间,迅速形成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当艾薇拉利用顶班机会偷偷观察传动结构时,一抬头,往往能看到贝丝在不远处。
看似专注地接线头,实则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可能投向艾薇拉的视线。
还有一次,艾薇拉因为连日劳累和饥饿有些眩晕,贝丝什么也没说。
只是在她休息时,将自己那份黑面包掰下一大半,强硬地塞进她手里,眼神里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只有纯粹的“你需要它”。
她们很少交谈,但每一次眼神交汇,都能准确传递信息。贝丝像影子一样可靠。
在策划破坏行动的紧张日子里,贝丝的存在,成了艾薇拉除了哈里之外,另一个重要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