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约定的那天,当马车驶入邱园。
停在那座宏伟的、玻璃与钢铁结构的棕榈温室前时,艾薇拉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与海德公园开阔的自然风光不同,邱园,尤其是它的温室,展现的是人类对自然秩序的整理与再创造,是一种精心设计的美。
步入棕榈温室,潮湿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室外秋日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高耸的棕榈树舒展着巨大的叶片,蕨类植物在脚下蔓延出浓绿的毯子,各种奇花异草在精心控制的微气候中恣意生长。
“这里……真像是把另一个世界搬到了伦敦。”
艾薇拉忍不住轻声感叹,仰头看着从玻璃穹顶透下的、被水汽柔化的光线。
阿洛伊修斯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正是邱园的魅力所在。无论外面是阴雨还是寒冬,这里永远保持着恒定的温暖与生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依旧扮演着博学而风趣的向导角色。
他不仅能说出许多植物的学名和原产地,还能讲出它们被引种到英国过程中的一些趣闻轶事。
他们在一株形态奇特、有着巨大板状根的树木前停下。
“这是吉贝,来自南美洲,它的板状根是为了在松软的雨林土壤中更好地支撑巨大的树冠。你看,自然界的设计总是如此精妙,每一种形态都有其存在的道理。”
艾薇拉仔细看着那如同墙壁般的树根,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树皮。
"为了不被风雨摧折,所以把根基深深扎进大地……这让我想起在普雷斯顿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像浮萍,一阵风就能吹散。”
“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正在学习像这棵树一样,把根须伸向土壤深处。"
她转向阿洛伊修斯,琉璃色的眼眸里映着温室朦胧的水光。
"您看,这些板状根虽然看起来笨重,却是它历经风暴依然挺立的智慧。我们需要的不是温室里的庇护,而是这样脚踏实地生长的力量。"
阿洛伊修斯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蓝眸中闪过一丝赞赏。
“莫恩小姐,你总是能看到事物更深层的联系。”
他们继续漫步,来到一片专门培育兰花的区域。
这里的气氛更加静谧雅致,色彩斑斓的兰花在特定的湿度和光照下悄然绽放。
“看那边,那种兰花。”
他指着悬挂在树干上、开着奇异星形花朵、花瓣边缘带着一丝透明感的白色兰花,声音在空旷湿润的温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温和。
“它叫‘星尘’,据说来自远东的深山幽谷。为了适应那里短暂的授粉期和特定的传粉者,它的花朵只开放短短数日,却将所有的香气和色彩都浓缩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如同……”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身旁正凝神倾听的艾薇拉,声音轻柔了几分。
“如同某些珍贵的相遇,需要恰好的时机与心境才能领略其全部的美好。”
他的比喻含蓄而优雅,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被温室水汽润泽得更加白皙剔透的脸庞上。
艾薇拉顺着他的指引望去,看着那在湿热空气中仿佛不染尘埃的花瓣,只觉得心神都被那纯净的美所吸引。
她并未立刻领会他话语中的深意,只是由衷地感叹:
“它真美,看起来那么脆弱,却又那么顽强,能在这么苛刻的环境里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是的。”
阿洛伊修斯注视着她专注的侧脸,轻声应和。
“脆弱与顽强,有时并存于最美好的事物之中。莫恩小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有机会,你最想去看看世界上的哪个地方?是热带雨林,还是沙漠戈壁,或是冰雪覆盖的极地?”
艾薇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
她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还没想得那么远。我只想先看清楚伦敦,弄清楚我们脚下的路。不过。”
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微笑。
“听您描述这些植物来自世界各地,感觉真的很奇妙。或许有一天,等我们足够安稳了,我也想去亲眼看看您说的吉贝树,看看真正的雨林。”
她的回答朴实而真诚,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对当下责任的清晰认知和对未来可能性的微小期待。
这反而让阿洛伊修斯觉得更加真实动人。
“会的。世界很大,值得去看的风景很多。我相信,以你的聪慧和坚韧,一定能看到你想看的一切。”
他们在温室里流连了将近一个时辰,从棕榈室走到温带植物室。
阿洛伊修斯的知识储备仿佛取之不竭,总能找到有趣的话题,从植物的药用价值谈到它们如何影响人类的历史与贸易。
他能将枯燥的知识变得生动,也能耐心倾听她那些或许显得有些稚嫩的见解和疑问。
她逐渐放松下来,偶尔也会主动提出一些问题,或者分享一些在普雷斯顿工厂里看到的、与植物相关的原材料的趣事。
然而,这次宁静愉快的交谈并未持续到最后。
一位神色匆匆的男仆找到了他们,低声在阿洛伊修斯耳边禀报了几句。
阿洛伊修斯脸上的轻松笑意淡去,眉头微蹙,显露出一丝无奈。
他转向艾薇拉,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
“非常抱歉,莫恩小姐。家里有些事务,需要我立刻回去一趟。恐怕今天的游览要提前结束了。”
“没关系,正事要紧。”
艾薇拉立刻表示理解,虽然心里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事情应该不难处理,但我可能需要离开伦敦几天。我会吩咐过家里的管家,你们一切照旧,不必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