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生活的决心,首先体现在了餐桌上。
所有的开支都来自于贝丝、哈里和约翰周薪里挤出的那部分。
艾薇拉捏着那寥寥无几的硬币,站在嘈杂的市集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持家”二字的重量。
她的目光掠过昂贵的黄油、新鲜的牛奶和按片出售的火腿,最终落在那些量大价廉的食材上。
大袋的燕麦,成堆的、有些发蔫但价格极低的根茎蔬菜,廉价的猪板油,还有渔民们不屑一顾的小杂鱼。
这些,就是她施展“魔法”的原料。
市售的白面包对他们而言仍是奢侈品,而最便宜的黑麦面包又硬又酸,难以下咽。
艾薇拉决定自己动手。她没有专业的烤炉,只有厨房那个需要不断添柴的封闭式壁炉灶。
她买来最便宜的全麦面粉,混合了大量研磨得不那么精细的燕麦片,以此来增加份量和口感。
酵母是笔不小的开销,她灵机一动,回想起前世模糊的“天然酵种”概念。
她尝试用面粉和水混合,放在相对温暖的灶台边,每天小心翼翼地喂养、观察,捕捉着空气中那微不可查的野生酵母。
几天后,当混合物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散发出微酸的、带着酒香的活力时,她知道,她成功了。
制作那天,她将活跃的酵种与面粉、燕麦、一小撮珍贵的盐和温水混合。
没有黄油,她将一小块猪板油细细切碎,揉进面团里,这能让面包内部更湿润。
揉面是个力气活,她做得额头冒汗,但看着粗糙的面团在手下逐渐变得光滑有弹性,一种创造的喜悦油然而生。
她将面团放在靠近灶火的温暖处,盖上湿布,等待着第一次发酵。
当面团膨胀到两倍大时,她轻轻按压排气,将其整形成一个个椭圆的面包坯,进行第二次发酵。
最后,她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面包表面划上几道口子,撒上一点燕麦片作为装饰,然后将它们送进用柴火预热好的壁炉灶里。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厨房里开始弥漫开一种混合了麦香、燕麦香和淡淡油脂香的、温暖而质朴的气息。
当艾薇拉用布垫着手,将烤得表皮金黄酥脆、敲击起来有中空声响的面包从灶里取出来时,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激动。
晚餐的检验时刻到了。
贝丝、哈里和约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就被这股前所未有的浓郁面包香气包裹了。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哈里用力吸着鼻子,一天的疲惫似乎都被驱散了些。
餐桌上,不再是干硬的黑面包,而是艾薇拉自制的燕麦全麦面包。
切开后,内部是柔软而充满弹性的浅褐色组织,分布着细密的孔洞,散发着热气与酵母的芬芳。
哈里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甚至顾不上抹东西,直接咬了一大口。
“唔!”他眼睛瞬间瞪大了,含糊不清地说,“好软!好香!艾薇拉,这比面包店卖的还好吃!”
相比之前硬得能砸晕人的黑面包,这款面包口感扎实却柔软,麦香浓郁,还带着燕麦独特的咀嚼感和油脂的润泽,简直是天壤之别。
连一向对食物没什么要求的约翰,也速度极快地吃掉了两大块,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最高的赞美。
贝丝细细咀嚼着,感受着面包的柔软与香气。
“里面加了燕麦和猪油?”
“嗯,这样口感更好一些。酵种是我自己养的,能省下买酵母的钱。”
艾薇拉的“魔法”并未止步于面包。
她用便宜的杂鱼,配上大量切碎的洋葱和芜菁,加入一点香草,炖煮成一锅奶白色的、热气腾腾的鱼汤。
没有复杂的调味,只有食材本身融合后的鲜美,喝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约翰从码头带回来的寒气。
她还尝试用切碎的芜菁、胡萝卜和少量燕麦,混合一点点肉铺处理的边角肉末,煎成小小的、金黄的蔬菜肉饼。
虽然肉少菜多,但煎得外酥里嫩,撒上一点点盐和黑胡椒,成了查理最爱吃的食物。
甚至,她还隐约记得“红烧”的做法。
她用一点点糖在锅里炒出焦糖色,然后将便宜的猪蹄或鸡爪放进去翻炒上色,加入水、酱油和廉价的香辛料,慢慢炖煮到软烂入味。
那浓油赤酱、咸鲜微甜的味道,对于习惯了水煮和烤制的家人们来说,是一种全新的味觉体验。
“这个味道……好奇特!”
哈里啃着炖得酥烂的猪蹄,连骨头都恨不得嗦干净。
艾薇拉的烹饪探索并未止步于基础的面包和炖汤。
她那来自现代的灵魂,驱使着她不断在有限的预算内进行着味蕾的冒险。
维多利亚时期东区的肉铺,会将一些品相不佳或零碎的边角肉以极低的价格出售。
艾薇拉是这里的常客。
她买回这些肉碎,混合上大量切得极细的、价格便宜的芜菁和洋葱末。
调味是关键,她舍弃了昂贵的香料,转而使用市场角落里一位老妇人自己晒干的混合香草(主要成分是百里香和墨角兰)。
以及充足的黑胡椒粉,这能有效掩盖肉类可能存在的些许异味。
但真正的“惊喜”藏在馅饼内部。
她将一小块冷藏后变得坚硬的猪板油仔细切成小丁,像埋藏宝藏一样混入肉馅中。
当这些馅饼被放入利用壁炉余温加热的旧铁锅中煎烤时,外皮渐渐变得金黄酥脆。
而内部的猪油丁则悄然融化,化作滚烫鲜美的肉汁,被蔬菜和肉馅牢牢锁住。
当哈里第一次迫不及待地咬开滚烫的馅饼时,那猝不及防涌出的汁水,让他“嘶哈”着倒吸凉气,眼睛却惊喜地亮了起来。
“里面有汤!这馅饼会爆汁!”
这种简单却充满巧思的惊喜,成了他辛苦工作一天后最大的慰藉之一。
小查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需要一些甜蜜的慰藉。
但糖和鸡蛋对他们来说依然是奢侈品。
艾薇拉想出了办法。她买来最便宜的、有些干瘪的苹果,去皮去核,切成薄片,在锅底铺上一层。
然后,她将所剩无几的燕麦混合一点点全麦面粉、一小撮盐,以及价格相对低廉的牛油和仅仅一汤匙的黑糖蜜,搓成粗粗的碎粒状,均匀地撒在苹果片上。
最后,将整个小锅小心翼翼地放入壁炉灶的余烬旁,利用那持久而温和的热力慢慢“烘烤”。
几个小时后,当艾薇拉将锅盖掀开,一股混合了烤苹果的酸甜焦香和燕麦油脂香的温暖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上层的燕麦碎变得酥脆,而下层的苹果早已被烘烤得软糯香甜,自然的果糖渗透出来,形成粘稠的糖浆。
这道没有任何精致食材的“粗陋”布丁,却成了查理眼中无上的美味。
他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每次都会把盘子刮得干干净净,然后舔着勺子,眼巴巴地看着艾薇拉,用眼神询问明天是否还有。
每天的晚餐,早已超越了单纯补充能量的范畴,成为了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仪式。
无论白天多么疲惫,衣衫上沾染了多少灰尘与汗渍,当大家围坐在那张略显陈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桌旁时,所有的疲惫似乎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约翰尤其喜欢那些汤汁浓郁的炖菜,可以用面包将盘子擦得锃亮,一滴都不浪费。
贝丝则会以她特有的冷静方式给予反馈。
“今天的汤,盐放得刚好。”或者“这种香草,下次可以多放一点。”
这些简短的评价,却是她高度认可的表示。
而哈里,则是最不吝啬赞美的那个。
“艾薇拉,我觉得你比伦敦任何一家餐馆的厨师都厉害!”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发表着夸张的宣言。
“真的!我们印刷作坊老板昨天还在抱怨他妻子做的炖菜像刷锅水呢!要是让他尝尝这个……”
艾薇拉总是微笑着听着,手里不停地为大家分菜添汤。
看着自己亲手制作的食物被家人们如此珍视和喜爱,一种深沉而平静的满足感充盈着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