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革街的恶臭久久不散。艾薇拉和让诺绕了很远的路，确认没有尾巴后才疲惫地返回“洗衣船”。
莱昂已经回来了，正安静地坐在他们那个小隔间里，擦拭着一柄细长如刺的匕首。
“发生了什么事。”
让诺立刻添油加醋地将廊街的遭遇讲述了一遍，重点突出了自己的机敏和老鼹鼠的仗义，最后才提到艾薇拉那奇特的反应。
“你主动接触了那种‘振动’？”
“它比我想象的更……具象。就像一种活着的毒素，寄生在铁塔的能量脉络里。”
“寄生……这说明圣殿骑士的装置不仅是在干扰，更是在积极的扭曲和污染。那东西不仅能影响环境，更能直接影响心智。”
“艾薇拉，你的能力似乎对那种污染格外敏感。这既是优势，也是巨大的风险。”
“那我们怎么办？”让诺急切地问，“总不能躲在这里吧？”
“当然不。”
莱昂站起身，从简易衣柜里取出一件用厚纸仔细包裹的衣物。
“我们不仅不能躲，还要走到灯光下去。今晚，德·拉图尔伯爵在圣日耳曼区的府邸有一场沙龙。”
他展开包裹，里面是一件优雅但并不过分华丽的深蓝色丝绸晚礼服，配着同色的长手套和一条可以巧妙遮盖头发的蕾丝发带。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身份——艾薇拉·霍克，一位来自英格兰乡间、父母双亡、前来巴黎投靠远房表姨的年轻女士。你性格羞怯，不善言辞，因为旅途劳顿和轻微水土不服，嗓音有些沙哑，正好可以少说话。”
“你的任务是观察，用你的眼睛，还有……你的‘感觉’。”
艾薇拉想到要置身于那些陌生的、可能充满敌意的上流社会人群中，胃部就不由得一阵紧缩。
“我能做什么？”让诺跃跃欲试。
“留在外面。圣日耳曼区可不是蒙马特尔，你在外围警戒，注意是否有‘秩序之眼’或者其他可疑人物在附近活动。”
让诺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艾薇拉已经换好了礼服，莱昂也穿上了一套黑色常礼服，看起来完全是一位陪伴年轻表妹的绅士。他递给艾薇拉一把小巧的折扇。
“必要时，它可以掩饰表情。记住，少说多看多听。”
马车载着他们驶入圣日耳曼区的街道，两旁是庄严厚重的私人宅邸，有着数个世纪沉淀下来的傲慢与排外。
德·拉图尔伯爵的府邸便是其中之一，高大的铁艺大门后，是修剪整齐的花园和一座灯火通明的石质建筑。
温暖的空气混合着香水、雪茄和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门厅里，仆人们穿着笔挺的制服，舒缓的钢琴声从深处的客厅传来。
艾薇拉感觉自己像一只闯入天鹅群的家雀。
她努力维持着“羞怯”的人设，微微低着头，目光却飞快地扫视着周围。
艾薇拉能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与好奇——一个陌生的、姿色不俗的年轻女孩，总是引人注目的。
德·拉图尔伯爵是一位四十岁左右、风韵犹存的妇人。
她看到莱昂和艾薇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
“我亲爱的莱昂表侄！这位一定就是可怜的艾薇拉了吧？”
她迎上来，轻轻拥抱了一下艾薇拉。
“放松，孩子，把这里当成舞台，你是最不起眼的配角。路上辛苦了，快进来，喝点热茶。”
伯爵周到地将他们引入人群，便去招呼其他人了。
这正合莱昂和艾薇拉的心意。他们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
艾薇拉努力放松自己，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微微闭上眼睛，将一部分注意力转向“碎片”。
她小心翼翼地去感知这个华丽客厅里的“情绪流”。
各种纷杂的、微弱的情感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
一位老贵族对身边年轻妻子强烈的占有欲和隐隐的嫉妒。
一个官员在谈论政治时，表面慷慨激昂，内心却充满了算计和疲惫。
几位贵妇看似亲热的交谈下，流动着攀比、虚荣和恶毒的闲言碎语。
这些情绪大多浅薄而嘈杂，让艾薇拉有些头晕。
她努力过滤着这些噪音，试图寻找一些不同的东西。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原本分散的注意力似乎都汇聚了过去。钢琴声也适时地停了下来。
他来了。
乔治.布朗热将军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军装，这让他在这群锦衣华服的男女中显得格外突出。
他大约五十岁，留着精心修剪的灰白胡子，眼神锐利，但又始终挂着谦和却难掩自信的笑容。
他步伐沉稳有力，不断地向周围致意他的人点头。
艾薇拉感觉到，在他出现的瞬间，客厅里的“情绪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崇拜、狂热、期待、谨慎的审视，各种强烈的情绪像漩涡一样围绕着他。
莱昂轻轻碰了碰艾薇拉的手肘。
艾薇拉会意，将所有的感知力，投向那位被簇拥着的将军。
起初，是一片耀眼的光环——那是无数人投射在他身上的期望与信仰，这光环充满了力量，但也极不稳定。在这光环之下……
艾薇拉“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一种深植于心底的虚荣，渴望被关注，被赞美，被载入史册。
一种对“命运”选中自己的不安与恐惧，他不确定脚下这条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是否真实。
而最深处，是一种奇特的空洞感，他的信念更像是被周围人的狂热所塑造，而非源于自身不可动摇的核心。
就在艾薇拉试图更深入感知时，她猛地触及到了一样冰冷、坚硬、与布朗热本身情绪格格不入的东西。
它像一枚无形的徽记，散发着与铁塔根基下那恶意振动同源的气息！
圣殿骑士的印记不仅在他周围，更将影响力深入了他的精神世界！
艾薇拉闷哼一声，被迫切断了感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莱昂低声问。
“他……他被影响了，很深。圣殿骑士……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
莱昂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这时，伯爵正好带着布朗热将军向他们这个角落走来。
“将军，请允许我为您介绍，我一位来自英格兰的远房侄女，艾薇拉·霍克小姐，和她的表兄莱昂先生。”
布朗热的目光落在艾薇拉身上，带着一种长辈式的温和。
“霍克小姐，欢迎来到巴黎。”他伸出手。
艾薇拉只能抬起戴着长手套的手，轻轻与他相握。
在肌肤接触的瞬间，那股冰冷的印记仿佛活了过来，试图顺着接触点向艾薇拉蔓延！
同时，布朗克内心那复杂的虚荣和不安，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
艾薇拉强忍着不适，努力维持着脸上羞怯而懵懂的表情。
“很荣幸见到您，将军阁下。”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对艾薇拉却如同几个小时般漫长。当布朗热终于随着女伯爵离开，去会见其他更重要的客人时。
她几乎虚脱，后背的丝绸礼服已被冷汗微微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
“他注意到了我的眼睛。”
“没关系，异瞳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
“重要的是，你确认了我们的猜测。布朗热不仅是被利用，他本身就是圣殿骑士精心雕琢的傀儡。”
沙龙还在继续，音乐、交谈、欢笑……
但艾薇拉能看到那华丽下流淌着权力的欲望，被操纵的命运，以及圣殿骑士那冰冷如铁的逻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