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靠在墙角一堆旧帆布上,左臂被艾薇拉用找来的木板和布条临时固定、吊在胸前。
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嘴唇紧抿,拒绝流露出任何一丝软弱。
艾薇拉默默地忙碌着。她用清水小心地擦去莱昂脸上和颈部的灰尘与血迹,浸湿后敷在他的额头,试图缓解他的不适。
让诺蜷缩在离他们稍远的另一个角落,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白刃入肉的触感和敌人临死前的痛吼,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夜深了,巴黎的喧嚣渐渐沉寂,只剩下风声偶尔穿过破损的窗棂。
据点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皮影戏中沉默的角色。
艾薇拉坐在莱昂身旁,借着灯光检查他手臂的固定是否稳妥。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他前臂上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旧伤疤。
莱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很早以前的事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伤痛而比平日更显低沉,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他没有看艾薇拉,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遥远的过去。“一次……不成功的刺杀。对手的匕首留下的教训。”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是否要说下去,“那时我和你差不多大,或许更小。以为掌握了技巧就无所不能。”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对年少轻狂的自嘲。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去。艾薇拉只是静静地听着。
“导师告诉我,疼痛是最好的老师,它教你敬畏,教你谨慎,也教你……活下去的代价。”他缓缓说道“我们行走于阴影,并非为了寻求荣耀或死亡,而是为了守护光明无法触及之处的平衡。每一次受伤,都是这平衡的代价。”
他的目光转向艾薇拉,那双总是冷静甚至略带疏离的眼睛里,此刻映着跳动的灯火,似乎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你做得很好,在运河边。你的……能力,为我们争取了时间。”这几乎是他能说出的最高程度的认可。
“但我没能阻止流血,”艾薇拉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净却无力的手,“没能阻止让诺……”
“那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命运。”莱昂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往日的冷静,“我们无法永远保护任何人免受成长的阵痛。有些路,必须自己走过。”
他们的对话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依旧传到了让诺的耳中。他突然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未干的恐惧。
“我……我杀了他……”少年的声音破碎不堪,“我感觉到刀子……进去……他很烫……”他语无伦次,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艾薇拉立刻起身,走到让诺身边,将他轻轻揽入怀中。无声的暖流,缓缓包裹住少年剧烈颤抖的精神世界。
在艾薇拉能力的抚慰下,让诺激烈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抽泣声慢慢变小。他靠在艾薇拉肩上,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那些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往事。
“我……我不是生来就是小偷……不是生来就在街上的……”他吸着鼻子,声音闷闷的,“我妈妈……她是个洗衣女工。我爸爸……他死了,在公社墙那边……”
这个词让莱昂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巴黎公社。十八年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革命,最终以对公社社员的大规模处决告终。
“妈妈很少提起他,”让诺的声音带着遥远的悲伤,“她只说,爸爸相信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穷人也能活得像个人的世界……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妈妈后来病死了……我……我就只能自己……”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结局显而易见。一个父母双亡的公社社员遗孤,在巴黎的底层挣扎求生,学会偷窃、欺骗、利用一切手段活下去。
“公社……”莱昂低声重复,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深邃。刺客兄弟会并未直接参与巴黎公社,但那场运动中对自由与平等的追求,与兄弟会部分理念不谋而合。
同时也混杂着可能导致无序混乱的激进力量。他看着让诺,仿佛通过他,看到了那段被鲜血染红的历史尘埃。
“你父亲为之奋斗的东西,或许方式不同,但那份不甘被压迫的精神,并未消亡。”莱昂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它流淌在你的血液里,让诺。你今天的举动,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保护。保护同伴,保护你心中那份……或许连你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更好世界’的微弱期待。这与单纯的暴力,是不同的。”
这番话语出自一向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莱昂之口,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让诺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似乎在消化这些话。
长夜漫漫,但某种坚冰正在悄然融化。
艾薇拉照顾着莱昂,安抚着让诺,她想起阿洛伊修斯,如果他在,他会如何安抚让诺?他会如何与莱昂探讨刺客的信条?思念如同夜风,无孔不入,但此刻,她必须专注于眼前。
快到黎明时,让诺终于在精疲力尽中沉沉睡去,眉头不再紧锁。莱昂也因为失血和疲惫,靠在墙边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艾薇拉毫无睡意。她坐在两人之间,守护着这片黑暗中短暂的安宁。煤油灯的火焰轻轻跳动,映照着她异色的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