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布朗热将军的名字如同不可阻挡的潮水，席卷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墙壁上他的海报被更多的标语覆盖——“将军即秩序！”“布朗热拯救法兰西！”“向议会进军！”。
支持者们，从衣着体面的小资产阶级到穿着工装的工人，聚集在街头，情绪日益高涨。
莱昂的臂伤未愈，依旧用木板固定着左臂，但这并未影响他的观察力。他带回的消息越来越严峻：布朗热派在议会中势力急速膨胀，共和派节节败退，一场政治风暴似乎迫在眉睫。
然而，更直接的挑战来自内部。圣安东尼区的铸铁工保罗，带着几个工友找上门来，他们的脸上带着希望与急切的狂热。
“听着，莱昂，艾薇拉，”保罗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我们讨论过了。布朗热将军承诺保护法国工人，对抗那些外国资本家和腐败的议员！他承诺工作，承诺秩序！也许…也许他正是我们需要的！为什么不尝试接触？也许我们能影响他，让他真正为工人说话！”
奥古斯特在一旁沉默不语，他本能地抗拒任何形式的绝对服从口号，但底层伙伴们的生存压力他也感同身受。
连让诺也有些动摇，他低声对艾薇拉说：“小姐，街上好多穷人都说他好…也许他真的能改变点什么？”
艾薇拉看着这些被生活压迫、急切寻找出路的同伴，心中充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布朗热背后的黑暗，但如何让这些被希望蒙蔽双眼的人看清真相？
莱昂冷静地反驳，指出布朗热与军方、大资本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其运动中专制排外的倾向。但希望，有时候比严酷的现实更具诱惑力。分歧显而易见。
“我们需要亲眼看看，不是在沙龙里，而是在他面对民众的时候。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艾薇拉提议，去参加布朗热在巴黎市中心举行的大型公开演讲。
莱昂同意了，这是一个让同伴们认清真相的机会，尽管充满风险。他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他们混入人群，保持距离，只做观察。
演讲当天，广场上人山人海，旗帜招展，气氛热烈得如同节日。工人们、小店主们、退伍军人…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起，仰望着临时搭建的高台。
布朗热将军出现了。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军装，步伐稳健，向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如同救世主。他的演讲充满激情，抨击政府的无能，承诺恢复法国的荣光，保护“真正的法国人”的利益，创造就业，建立强有力的秩序。每一句承诺都引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保罗和其他几个工友听得双眼放光，随着人群一起呼喊。让诺也被这狂热的气氛感染，小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艾薇拉和莱昂则隐藏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莱昂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注意着可能存在的圣殿骑士眼线。
艾薇拉则闭上眼睛，屏蔽掉震耳欲聋的喧嚣，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碎片”的力量如同精准的探针，穿越躁动的人群，无声无息地投向高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
她再次“看”到了那耀眼的、由无数人期望和信仰汇聚成的光环，比在沙龙里更加庞大、更加躁动不安。她穿透这层光晕，深入布朗热的精神世界。
虚荣。如同基石般深植，对掌声、崇拜、历史地位的渴望几乎成为他呼吸的一部分。他享受着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这比任何政策本身更让他沉醉。
不安与恐惧。隐藏在那自信的外表下，是对自身命运的隐隐担忧，对脚下这条被狂热推动的道路能否通往终点的怀疑，甚至有一丝对背后推动他的力量的…畏惧。
而最核心的，依旧是那种空洞感。他的信念缺乏坚实的内核，更像是由顾问灌输的台词和迎合民众情绪的即兴发挥。他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在演绎一个“救世主”的角色，却遗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但这一次，艾薇拉感知到了更具体的东西。在那空洞感的深处，她捕捉到几条清晰的“线”，如同提线木偶的操控线，连接着某个遥远而冰冷的意志。
这些“线”在细微地牵引着他的情绪、强调着他话语中的某些关键词，甚至在他偶尔偏离“剧本”时，会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拉扯感”。
他不是盟友，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是一件工具，一个被圣殿骑士用金苹果雕琢出来的傀儡。
他的运动，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根基脆弱，完全依赖于幕后黑手的支持与引导。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或者试图脱离控制，他会瞬间从云端坠落，而追随他的民众，将成为这场阴谋最直接的牺牲品，被引向更深重的压迫。
一种以“秩序”为名的、系统性的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奴役。
艾薇拉猛地睁开眼睛，她转向身边同样在观察的保罗和让诺。
“你们看到了欢呼，听到了承诺。但我‘看’到的，是一个灵魂被丝线缠绕的木偶。他的荣耀是镜花水月，他的承诺是空中楼阁。追随他，不是通往希望，而是跳进一个编织得更精巧的牢笼。”
保罗愣住了，他看着艾薇拉异色双瞳中那不容置疑的清明，又回头望向高台上那个仍在挥洒激情的将军，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一丝寒意。
让诺也安静下来，他更相信艾薇拉的判断。
莱昂适时地低声补充，指出了演讲中刻意煽动对立、回避具体施政细节的陷阱，以及台下人群中那些明显在引导气氛、身份可疑的人。
就在这时，演讲进入最高潮，布朗热挥舞着手臂，喊出了更具煽动性的口号，人群的情绪被点燃到极点，开始向前拥挤，场面有些失控。
隐藏在人群中的圣殿骑士和布朗热派的打手开始“维持秩序”，动作粗暴地将一些提出质疑或靠得太近的人推开，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
保罗亲眼看到一个只是大声提问的年轻学生被几个壮汉捂着嘴拖出了人群。他脸上的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
“我们走。”保罗沉声对身边的工友说，语气坚定。他们不再看向高台，而是奋力逆着狂热的人流，向外挤去。
离开广场，回到相对安静的街区，保罗对艾薇拉和莱昂说：“你们是对的。那不是一个拯救者，那是一场…催眠。我们差点就被骗了。”
他和其他工友决定返回圣安东尼区，将真相告诉更多尚存疑虑的工友。
让诺默默地跟在艾薇拉身边，小声说：“小姐，你真厉害。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看到真相有时候比被蒙蔽更痛苦，但我们别无选择。”
“圣殿骑士利用了人们的绝望与渴望。布朗热的诱惑是毒药，但解药不是简单的否定，而是给出真正的希望。我们的战斗，不仅仅要揭露阴谋，更要找到那条真正能引领这些人走向光明的道路。”
布朗热运动的浪潮依旧在巴黎汹涌，但在“洗衣船”的底层网络中，一股清醒的潜流正在生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