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露易丝…她的情况很糟。她们很多人都在生病,咳嗽,手抖,脸色像鬼一样白…”
艾薇拉想起之前在沙龙和街头听过的零星传闻,关于制帽女工们一种被称为“帽匠之颤”的怪病。
在让诺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圣安东尼区满是潮湿霉味的巷道,这是比约瑟夫家更加破败的集体公寓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甜而刺鼻的化学品味,越靠近女工们的住所,这股味道就越浓。
露易丝住在一个几乎没有光线的阁楼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能勉强栖身的角落。
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但长期的劳累和病痛让她显得苍老而脆弱。
她的脸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蜡黄,眼周有着浓重的黑晕,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手——
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甲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她蜷缩在薄薄的床垫上,时不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是……是漂白水……和那些……胶……”
露易丝喘息着,用颤抖的手指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空罐子。
“每天……十几个小时……闻着那个味道……”
艾薇拉靠近她,无需刻意调动,“碎片”的力量已经自发地与她痛苦的频率共鸣。
她“看到”了露易丝身体内部被某种毒素侵蚀的惨状——
肺部如同被灼烧过,神经系统在发出哀鸣,生命力正在被一点点蚕食。
这不是急性的创伤,而是慢性的谋杀。
她轻轻握住露易丝颤抖的手,尝试用温暖的能量去缓解那蚀骨的疼痛和神经的震颤,但那股毒素如同附骨之疽,她的安抚只能带来极其短暂的舒缓。
“我们很多人都这样……”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女工玛尔特在一旁抹着眼泪。
“厂主说我们娇气,说别的厂也一样……工钱扣得厉害,看病……根本看不起。”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莱昂问。
“好几年了……”玛尔特哽咽道,“以前只是偶尔有人不舒服,这两年越来越厉害…露易丝是情况最糟的之一。”
“你们试过找厂主吗?或者找议员?”艾薇拉问。
“找过……没用。厂主说这是行业常态,怪我们自己身体不好。”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艾薇拉。
她不能仅仅治愈一两个露易丝,她必须做点什么,改变这吞噬生命的系统。
“如果我们一起去呢?我们一起去和厂主谈,要求改善工作环境,要求他承担医疗费用。人多力量大,他不能无视我们所有人。”
这个提议在女工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在露易丝痛苦的咳嗽声和艾薇拉坚定目光的鼓励下,包括玛尔特在内的十几名病情较重或心怀不甘的女工,决定第二天一早,跟随艾薇拉去工厂请愿。
莱昂没有阻止,但他提醒艾薇拉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并让让诺和保罗带着一些工友在工厂外围策应,以防不测。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艾薇拉和十几名面色憔悴、却努力挺直腰板的女工们,站在了那家名为“巴黎风尚”的制帽厂紧闭的大门外。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化学品味更加浓烈。
女工们手中没有武器,只有她们病痛的身体和一份简单陈述诉求的请愿书。
工厂主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
他被工头叫出来,看到门口这群女工,脸上立刻露出了不耐烦和轻蔑的神色。
“干什么?干什么?不想干了就滚蛋!后面多的是人等着这份工!”
他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像驱赶苍蝇一样。
“先生,我们是来请求您改善工作环境的。漂白车间没有通风,使用的胶水有毒,很多女工都因此患上了重病。”
“我们要求安装通风设备,更换安全的原料,并为生病的女工支付医疗费用。”她将请愿书递了过去。
工厂主看都没看那份请愿书,一把将它打落在地,用皮鞋踩住。
“改善环境?换原料?你们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能给你们一份工做就是上帝开恩了!生病?那是你们自己命不好!怪不了别人!”
他身后的几个工头和管理人员也围了上来,面色不善。
“我们只是要求活下去的基本权利!”
“权利?在这里,我就是权利!不想干,现在就给我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呵斥声传来。
几名手持警棍的警察赶到了现场。
“聚众闹事!扰乱秩序!”
为首的警察队长根本不问缘由,厉声喝道。
“立刻散开!否则全部逮捕!”
女工们吓得瑟瑟发抖,聚集起来的勇气在暴力威胁面前迅速消散。
艾薇拉试图上前理论,解释她们只是在和平请愿。
但回应她的,是警察挥舞过来的警棍。
“滚开,女人!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混乱中,女工们被粗暴地推搡、驱散。玛尔特被推倒在地,露易丝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全靠艾薇拉搀扶。
请愿书被踩踏得面目全非。让诺和保罗等人在远处看着,咬牙切齿,但在警察的武力面前,他们无法上前。
艾薇拉扶着露易丝,看着眼前这赤裸裸的暴力与不公,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她能缓解露易丝一时的痛苦,却无法阻挡那每天持续涌入她肺部的毒气。
她能感知到女工们的绝望,却无法对抗这由资本与权力勾结而成的、冰冷的系统。
她们失败了。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狼狈。
回到露易丝那阴暗的阁楼,气氛死寂。
失败的结果比不去尝试更令人绝望。
莱昂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太天真了,是吗?我以为…道理和勇气可以改变些什么。”
“你给了她们发出声音的勇气,这本身就有价值。”莱昂的声音平静。
“但你面对的,不是一个孤立的恶徒,而是一整套维护这种剥削的体系。法律、警察、舆论…甚至包括那些认为‘行业常态’无可改变的麻木。这不是一次请愿就能撼动的。”
艾薇拉看着露易丝沉睡中依旧因神经毒素而偶尔抽搐的身体,看着玛尔特脸上新增的瘀青和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