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菲尔铁塔的施工已进入最后的疯狂阶段。铆钉枪的轰鸣日夜不息，如同巨兽永不疲倦的心跳。巨大的弧光灯将夜晚的战神广场照得亮如白昼，钢铁的骨架在强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仿佛一座正在加速成型的神祇祭坛。
与之相对的，是愈发森严的戒备。“秩序之眼”的守卫数量增加了近一倍，巡逻路线变得更加复杂难测，并且引入了带着狼犬的巡逻队，任何不属于工地节奏的气味和声音都可能引来致命的关注。
在“洗衣船”那间弥漫着松节油和焦虑气息的房间里，气氛比上次行动前更加凝重。桌上铺着奥古斯特根据第一次潜入记忆完善的“能量焦点”图，以及让诺补充的详细警戒点位草图。
“上次我们看到了‘共鸣者’的存在和大致位置，看到了那些……能量管道。”莱昂的声音低沉，指尖点在地图那个被奥古斯特标注为“核心呕吐源”的红圈上，“但我们对它的运作方式、能量来源，尤其是它与金苹果的具体连接方式，一无所知。圣殿骑士不惜用生命能量驱动它，目的绝不仅仅是制造精神压抑。”
艾薇拉感受着体内“碎片”针对那个方向的持续悸动，轻声补充：“我能感觉到，它在‘呼吸’。一种……贪婪的呼吸。它在渴求更多。”她回想起那些管道中流动的暗红色光芒，一阵寒意掠过脊背。
“马修弄不到进入核心区的通行证了，”莱昂继续道，“那里的守卫已经全部换成了‘秩序之眼’的绝对核心成员，身份核查极其严格。我们唯一的机会，是利用地基部分的通风和维修管道系统，避开主要通道，直接抵达核心区上方的观察点或维护平台。”
他看向奥古斯特和让诺：“这次的任务更加危险。我们需要你们再次潜入，但不是作为策应。奥古斯特，你的观察力至关重要。我们需要你近距离观察那些能量管道连接的具体位置、机器的外部结构细节，尤其是任何看起来不像是现代工程的……‘古老’部件或者纹路。让诺，你需要确保奥古斯特的安全，并记录下所有通向我们目标位置的、可行的隐蔽路径。”
“明白！就像掏有钱人的口袋，得先摸清他马甲有几个兜！”
奥古斯特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的手紧紧攥着炭笔。他知道此行的风险，但莫罗空洞的眼神和那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感，让他无法退缩。他不仅仅是在为生存而战，更是在为灵魂的呼吸权而战。
这一次，没有工装和通行证的掩护。四人在午夜最深的时刻，利用莱昂早已侦查好的一条位于塞纳河堤岸下方的废弃排水管，潜入了铁塔地基区域的边缘。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与工业铁锈味。他们贴着巨大混凝土基座的阴影移动，躲避着探照灯规律性的扫视和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狼犬偶尔的吠叫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莱昂引领着队伍在迷宫般的钢架、管道和临时建筑中穿行。他们避开主要通道，时而攀爬粗糙的混凝土墙，时而匍匐穿过仅容一人通过的检修通道。
奥古斯特努力跟上，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但艺术家的本能让他依然在疯狂地记忆着路径和周围环境的特点——那根扭曲的钢梁，那个滴水的阀门，那面涂鸦了一半的隔墙……
让诺身影在障碍物间闪烁，时不时前出侦查，用手势无声地传递前方守卫的位置和动向。
经过近一个小时高度紧张的行进，他们终于抵达了莱昂在地图上标注的一个目标点，位于核心区上方约五米处的、狭窄的金属维护平台。平台隐藏在纵横交错的巨大主梁之后，下方正是那个散发着不祥嗡鸣的球形空间。
从平台锈蚀的网格地板缝隙向下望去，“共鸣者”的全貌比第一次窥视时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
那台伊述装置比记忆中更加庞大，结构也更为精妙绝伦，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美感与诡异。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缓缓自转，金色的表面流淌着仿佛液态金属般的光泽。无数半透明的能量管道如同活体组织的血管，从装置的多个接口伸出，扎入四周的混凝土墙壁和地基深处。管道内，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浓稠的血液，随着装置的嗡鸣节奏，强劲地搏动着，将一种充满生命痛苦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装置核心。
而这一次，在更近的距离和更佳的角度下，他们看到了更多细节。
在装置的核心区域，镶嵌着数块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晶体面板。面板上并非映照出周围的景象，而是流动着无数细密的、非人类语言的符号和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仿佛在显示着某种复杂的能量流数据和……目标信息？
艾薇拉猛地捂住了嘴，阻止自己惊呼出声。她凭借“碎片”的感知，清晰地“读”懂了那些图形的一部分含义——那不仅仅是抽象的数据，而是定位信息。
每一个闪烁的光点，似乎都对应着蒙马特尔乃至巴黎其他区域的一个“不稳定源”，像奥古斯特这样敏感的艺术家的精神波动，一个像保罗那样充满愤怒的工人的情绪焦点，甚至可能是某些具有特定标记的普通市民……
“它……它在狩猎……”艾薇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通过极低的气音传递给身边的莱昂，“它在主动搜寻、标记那些……不容易被‘秩序’同化的灵魂！”
莱昂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他注意到装置底部，有几个管道接口直接没入了下方一个巨大的、由某种银色金属构成的池状结构中。池子里翻滚着一种粘稠的和更浓烈甜腥味的液体。偶尔，可以看到一些生物组织的残骸在液体中沉浮。
“生命熔炉……”莱昂低声说，这个词让旁边的奥古斯特感到一阵反胃，“他们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提炼’生命能量。”
就在这时，奥古斯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指着装置侧面一片不易察觉的区域，那里刻印的纹路并非伊述符文，而是一种更加抽象、充满尖锐角度和重复模式的装饰性纹样。
“看……看那里！”他几乎无法控制音量，幸好下方的机器嗡鸣掩盖了他的声音，“那些花纹……和我在外面那些机器上看到的一样！但更复杂……更……‘完整’！”
他迅速掏出速写本，借着下方装置自身散发出的微光，疯狂地临摹起来。他的手在颤抖，但线条却异常精准。他意识到，外面那些机器上的纹路，是这里的“母版”的简化复制品。这些纹路本身，似乎就是能量导引或放大结构的一部分，是伊述科技与人类工业设计的一种……邪恶融合。
就在奥古斯特全神贯注于临摹纹路时，意外发生了。
下方球形空间的一扇隐蔽气密门无声滑开，两名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完全遮蔽面部的头盔的技术人员走了进来，他们手持某种发光的平板设备，开始围绕“共鸣者”进行检测。
小队成员瞬间僵住，紧紧贴在平台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技术人员似乎在进行常规维护，并未抬头。但其中一人在经过奥古斯特他们正下方时，手中的设备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高频的滴滴声。
那人停下脚步，疑惑地抬起头，头盔下的目光似乎扫过了上方的维护平台。
莱昂的手已经按在了袖剑的激发机关上。
在平台另一端有一声轻微的金属热胀冷缩般的“咔哒”声。
这声音立刻吸引了两名技术人员的注意力，他们警惕地转向声音来源，手中的设备也对准了那个方向。
趁此机会，莱昂打了个手势——立刻撤退。
他们沿着来路，以比潜入时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后撤退。
撤退过程比潜入更加煎熬。幸运女神似乎并未完全抛弃他们，他们成功避开了增加的巡逻队，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那条废弃的排水管入口。
当四人依次滑出管道，重新呼吸到塞纳河畔相对清新的空气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在夜风中飘散。
奥古斯特紧紧抱着他的速写本，仿佛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里面记录着的，不仅仅是纹路，更是圣殿骑士那将古老神力与工业暴力结合、系统性地狩猎灵魂、汲取生命的、令人发指的阴谋的确凿证据。
“我们看到了，”艾薇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现在，我们必须找到摧毁它的方法。”
铁塔的阴影，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也从未像此刻般，让他们燃起必须将其连根拔起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