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9年4月下旬,巴黎如同一锅被置于旺火上的浓汤,表面沸腾着狂热的期待,底层却翻滚着不安的潜流。埃菲尔铁塔已然落成,像一个钢铁巨人,冷漠地俯瞰着脚下正在为它盛大的“加冕礼”——巴黎世界博览会。
彩旗、灯笼、临时搭建的拱门和凯旋柱遍布主要街道,工人们日夜不休地布置着花坛和灯饰。官方的报纸连篇累牍地歌颂着工业的胜利、法兰西的荣耀与和平的庆典,试图用这层光鲜的油彩,掩盖布朗热逃亡后留下的政治裂痕,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源自铁塔测试失败的集体性焦虑。
然而,圣殿骑士需要的不是掩盖,而是威慑。他们需要在这片虚假的欢乐海洋中,投下一块足以让所有潜藏的反对者胆寒的巨石。
消息是在一个清晨,如同瘟疫般传开的。由圣殿骑士控制的几家小报,用耸人听闻的标题报道了“秩序之眼”成功抓获一名“意图在世博会期间制造爆炸、颠覆共和国的无政府主义暴徒”。
报道极尽污蔑之能事,将奥古斯特描绘成一个心理扭曲、仇视社会的危险分子,并宣布将于次日上午,在蒙马特尔区与巴黎市区的交界处,人流密集的广场上,进行“公开审判暨处决”,以儆效尤。
“他们要杀了他……”艾薇拉手中的报纸飘落在地,她的脸色惨白如纸,体内的“碎片”因为强烈的愤怒与悲伤而剧烈震颤。她“看”到了那冰冷的、充满预谋的杀意,如同乌云般笼罩在巴黎上空。
莱昂沉默地站在窗边,背影僵硬如铁。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奥古斯特不是暗影荆棘的成员,他甚至不是一个战士。他只是一个感知过于敏锐、又不愿放弃内心真实的普通人。他的被捕,是他们的失败;他的死亡,将是他们肩上永恒的十字架。
“我们不能去。”莱昂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这是陷阱。杜邦和‘审判者’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让诺尖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小脸上充满了无助与愤怒。他想起了那个早晨,想起了奥古斯特递给他的那只黏土小鸟,它还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我们去,正中他们下怀,奥古斯特就白死了。”莱昂转过身,眼神如同深潭,里面翻涌着压抑的风暴,“我们要做的,是活下去,是记住,是让他的死变得有价值。”
保罗从圣安东尼区赶来了,他粗犷的脸上刻满了沉重的悲痛。“工友们……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声音低沉,“有些人害怕,但更多的人……是愤怒。他们认识奥古斯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狗屁‘无政府主义暴徒’!他们是在谋杀!”
莱昂看着保罗,看到了他眼中那簇被奥古斯特的遭遇点燃的火焰。他点了点头。
“那么,保罗,你需要去做一件事。不是去劫法场,而是去……见证。带上你信任的工友,混在人群里,用你们的眼睛,记住这一切。然后,把你们看到的,告诉圣安东尼区的每一个人,告诉蒙马特尔的每一个艺术家。”
处决当日,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仿佛也不忍目睹这场罪恶。指定的广场周围,早已被身穿制服的正规军和穿着深色便衣的“秩序之眼”密密匝匝地围住。刺刀在阴郁的天光下闪烁着寒光,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
或许是出于某种阴暗的好奇,依旧有成千上万的市民从四面八方涌来,沉默地聚集在警戒线外,形成一片黑压压的、无声的海洋。
莱昂、艾薇拉和让诺没有靠近广场。他们登上了位于蒙马特尔高地一处能俯瞰广场的建筑物屋顶,隐藏在烟囱和女儿墙的阴影之后。
莱昂手持一个从老鼹鼠那里借来的长筒望远镜,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如霜。艾薇拉紧紧扶着斑驳的墙壁,指甲几乎要掐进砖缝里,她不需要望远镜,她的感知已经跨越了空间,牢牢锁定了广场中央那个即将被剥夺生命的灵魂。
让诺蜷缩在艾薇拉脚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不敢去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砂纸上摩擦。
终于,一队士兵押解着一个身影,走上了临时搭建的木制绞刑台。
是奥古斯特。
他穿着被捕时那件破旧的、沾满颜料和黏土的工作服,头发和胡须更加凌乱,脸上带着伤痕和疲惫,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没有像报道中描绘的那样疯狂叫嚣,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怯懦。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些或恐惧、或麻木、或好奇的面孔,最后,仿佛有所感应般,望向了蒙马特尔的方向,望向了那片他曾经用灵魂热爱和描绘过的天空。
一个穿着黑袍的教士走上前,机械地念着祷文。奥古斯特没有理会。
穿着深灰色大衣的“审判者”如同一个幽灵,出现在绞刑台边缘,用他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着所谓的“判决书”。空洞的罪名,虚假的指控,像冰冷的雨水滴落在寂静的广场上。
按照程序,行刑官给了奥古斯特最后发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