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特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巴黎最后的空气都吸入肺中。
他的声音因为久未进水和受伤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广场,也透过艾薇拉的感知,清晰地响在屋顶上三人的心头。
“我……”他开口,没有激昂的控诉,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温柔的眷恋,“我想念蒙马特尔的阳光……想念清晨穿过画室窗户的那一缕,带着尘埃的味道。”
人群微微骚动了一下。
“我想念颜料的气息……亚麻籽油的醇厚,赭石的泥土味,群青那来自远方的、海洋般的深邃……”
“我想念黏土在指尖的温度和触感……那种湿润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生命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人群,扫过那些被他话语中具体而微的美所触动的面孔。
“他们可以夺走我的生命,”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他们夺不走这些!夺不走阳光!夺不走色彩!夺不走我们感受美、创造美的权利!巴黎的灵魂,不在那座铁塔里,而在每一个渴望自由呼吸的胸膛里!”
他没有喊出任何政治口号,只是用最朴素的言语,捍卫了一个人感受世界的最基本权利。而这,恰恰是对圣殿骑士那冰冷“秩序”最根本、最彻底的否定。
“行刑!”“审判者”冰冷地打断了这“不合时宜”的临终宣言,他似乎意识到,让这个人再说下去,某种危险的东西将在人群中被点燃。
绞索套上了奥古斯特的脖颈。
屋顶上,艾薇拉浑身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莱昂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响。让诺猛地抬起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奥古斯特最后看了一眼灰色的天空,嘴唇微动,仿佛在说:“记住……”
脚下的活板门猛地打开。
那一刻,艾薇拉感知中那团属于奥古斯特的、温暖而充满创造力的生命之光,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骤然熄灭。
但同时,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无声的、巨大的碎裂声,并非来自物理世界,而是来自无数围观者的内心。某种东西,随着奥古斯特的逝去,崩塌了;同时,又有某种东西,破土而出。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啜泣,如同引信,迅速点燃了一片低沉的、悲愤的呜咽和骚动。
保罗和他身边的工友们,红着眼睛,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们心中对布朗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对权威的最后一点敬畏,在这一刻,随着奥古斯特悬空的身体,彻底粉碎了。
圣殿骑士本想用恐惧来巩固秩序,但他们播下的,却是愤怒与觉醒的种子。
奥古斯特的尸体被草草处理,广场上的人群在士兵的驱赶下,带着复杂的情绪缓缓散去。但一种无声的变化,已经开始在巴黎的肌理下蔓延。
回到“洗衣船”,气氛沉重得如同坟墓。奥古斯特工作角落那未完成的雕塑和散落的画稿,仿佛还在等待它们的主人。让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令人心碎。
艾薇拉默默地走到奥古斯特的床边,那里堆放着他大部分的画作,主要是《钢铁的呼吸》系列。她一幅幅地翻看着,那些扭曲的线条、压抑的阴影、充满痛苦张力的构图,此刻看来,仿佛是他用生命谱写的最后乐章。
莱昂走到她身边,目光也落在那些画上。他的悲伤被冷静所覆盖,刺客的职责让他必须从痛苦中榨取力量。
“他在画里留下了东西。”莱昂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艾薇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莱昂指向画中那些表现铁塔能量波动和“共鸣者”嗡鸣的、重复而富有节奏的笔触和线条组合。“看这些线条的密度、走向、交叠的方式……它们不是随意的。它们是一种……记录。”
他拿起奥古斯特最后完善的那张“能量焦点”图,又翻出之前潜入时奥古斯特临摹的机器纹路速写,将它们并排放在一起。
“奥古斯特没有科学知识,但他有艺术家对‘模式’和‘节奏’的直觉。”莱昂的语速加快,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感知到了金苹果和‘共鸣者’能量场的频率,并且……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将它视觉化了。这些线条的起伏、间隔、强弱,对应着能量场的波动模式!”
艾薇拉怔住了,她再次凝视那些画作。果然,在她“碎片”的感知下,那些原本只是充满情感表现力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开始与她记忆中那冰冷、扭曲的能量频率产生精确的共鸣!奥古斯特的画,不仅仅是对感觉的描绘,更是对那种邪恶能量频率的、无比精准的转录!
“老鼹鼠的探测器只能捕捉到异常的‘存在’和大致强度,”莱昂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但奥古斯特的画……它们记录了能量的‘指纹’!如果我们能解析这种视觉化的频率,或许……我们就能制造出针对性的干扰,甚至反向共振!”
希望,如同漆黑的余烬中陡然亮起的一点星火。奥古斯特死了,但他却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留下了一把可能撬动敌人根基的钥匙。他的牺牲,不仅唤醒了民众的怒火,更为摧毁那台吞噬生命的机器,指明了方向。
莱昂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关键画作收拢起来。“我们需要去找老鼹鼠,还有……是时候正式向兄弟会请求支援了。”
他看向窗外,埃菲尔铁塔在暮色中开始亮起装饰性的灯光,璀璨夺目,仿佛一个无辜的巨人。但莱昂知道,在那璀璨之下,隐藏着何等黑暗的心脏。
奥古斯特的鲜血不会白流。他的色彩,他的呐喊,他的频率,将成为刺向那座钢铁巨兽和它背后阴影的、最致命的武器。
“地火”正在汇聚,而点燃它的,是一位艺术家用生命画下的、最后也是最浓烈的一笔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