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晨光,洒下斑驳的光点。今天,艾薇拉并非独自一人。
“快点,艾薇拉!老鼹鼠昨天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今天有一批‘从帝国废墟里挖出来的好东西’要到货,去晚了就只能看灰尘了!”哈里兴奋地搓着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探险家的光芒。
艾薇拉笑着跟上他的步伐。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右岸的拱廊街——全景廊街。这是艾薇拉第二次来这里,但每次踏入那玻璃穹顶之下,都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车马喧嚣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室内的静谧与繁华。阳光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照亮了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这里是截然不同的巴黎,一个有些梦幻的巴黎。
“看那儿!新开了一家卖自动人偶的!”哈里指着一個橱窗,里面几个穿着洛可可服装的机械小人正在一曲发条音乐中僵硬地旋转,“但我打赌,肯定没老鼹鼠店里的东西有意思!”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个转角。
老鼹鼠的店隐藏在最僻静的角落,招牌小而低调。推开那扇带着黄铜铃铛的沉重木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里光线昏暗,景物依旧堆叠如山。从地板到天花板,每一个平面都被各种物件占据。
“嘿!老鼹鼠先生!我们来了!”哈里高声喊道,声音在堆满物件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
“嘘——!小点声,你这莽撞的小子!想把我的精密仪器的魂儿都吓跑吗?”老鼹鼠的声音从一堆书籍后面传来。他颤巍巍地走出来,依旧戴着那副厚厚的眼镜,穿着一件沾满油渍的皮围裙,手里拿着一个由黄铜和玻璃构成的小玩意儿,正用一把极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
“艾薇拉小姐,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老鼹鼠抬起头,对艾薇拉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哈里这小子就知道蛮干,有您在旁边看着我放心些。今天到了一批新货需要整理归类。”
他指了指店铺深处一张巨大的橡木桌,上面堆满了用稻草和油纸包裹着的各种物品。“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东西初步清理、分类。小心,非常小心!有些东西比蝴蝶翅膀还要脆弱。”
艾薇拉对于探索这些承载着时间的物件,抱有极大的兴趣。哈里早已迫不及待地扑到桌边,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开一个油纸包。
艾薇拉也拿起一个较小的包裹。解开油纸,里面是一个用乌木和象牙镶嵌的首饰盒,盒盖上用细密的珍珠母贝镶嵌出一幅田园牧歌图。她轻轻打开盒盖,内部的丝绒已经褪色,但结构依然完好,一股淡淡的香料气息飘散出来。
“哦,一个18世纪中期的鼻烟盒,”老鼹鼠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推了推眼镜,“看这工艺,像是圣日耳曼区的出品。可惜,里面的金衬里被撬走了,不然价值更高。”他摇摇头,又转向哈里,“小子!那个气压计轻拿轻放!那是拉瓦锡时代的老家伙了!”
哈里吐了吐舌头,更加小心地捧起一个带有复杂玻璃管和刻度盘的黄铜仪器。“这玩意儿是干嘛的?看起来像化学实验用的。”
“那是早期的气体分析仪,”老鼹鼠解释道,“用来分析空气成分,梦想着搞清楚我们呼吸的到底是什么。科学的童年时代,充满了这种笨拙又迷人的尝试。”
艾薇拉一件件地清理着。她遇到了中世纪医生在瘟疫时期佩戴的面具,鸟喙般的造型里曾经塞满香料,此刻只余下空洞与历史的沉重。
她又拿起一个巴掌大小,镶嵌着珐琅肖像的金属圆盒,老鼹鼠瞥了一眼说:“那是‘表露心迹盒’,18世纪的绅士用来装心上人头发或小像的,浪漫,但有点……嗯,恋物癖。”
哈里在大木箱里发现了带有各种可替换镜头和底板的老式暗箱绘画设备。“哇!用这个作画,是不是就能像相机一样精准了?”
“原理类似,但需要画家自己手动描摹投影出的影像。”艾薇拉根据自己的知识解释道,“这是摄影术诞生前,画家们追求‘真实’的重要工具。”
“没错,”老鼹鼠点点头,“达盖尔发明摄影术后,这东西就慢慢淘汰了。但你不能否认,它曾帮我们更清晰地‘看见’世界。”
艾薇拉的注意力被一个造型奇特的摆件吸引。那是一个由多重黄铜圆环嵌套构成的球体,每个圆环都可以独立转动,上面刻满了精密的刻度与星座符号。
“这是……天球仪?”艾薇拉问道。
“不完全是,”老鼹鼠走过来,眼中闪着光,“这是一个‘谐波共振演示仪’,至少设计图上是这么叫的。看这些节点,”他指着球体上几个可以滑动的小砝码,“理论上,通过调整它们的位置和圆环的转动,可以模拟出特定的能量振动模式。当然,这只是个模型。”
接着,哈里在一个皮革匣子里发现了一套用于颅相学测量的工具——各种规格的卡尺、带有滚轮的测量头、以及一个画满了大脑分区图的陶瓷头颅模型。
“哇!这个酷!能用它看出谁是天才吗?”哈里拿起卡尺,故作严肃地比划着艾薇拉的头。
艾薇拉笑着躲开,“那已经被证明是伪科学了。”
“哼,伪科学?”老鼹鼠哼了一声,拿起那个陶瓷头颅,“但它反映了那个时代对人脑的粗暴好奇心。总有人想把复杂的事物简单归类,就像想把所有人都塞进同一个模子里。”他的话意有所指,艾薇拉不禁想到了圣殿骑士那试图统一思想的“秩序”。
临近中午,老鼹鼠被隔壁钟表店的老板叫走鉴定一块复杂的怀表机芯。店里只剩下艾薇拉和哈里。
哈里立刻活泼起来,开始在店里探险。“艾薇拉!快来看!我敢打赌这个大家伙有秘密!”他指着一个巨大的、带有复杂雕花的写字台。
“哈里,别乱动……”艾薇拉提醒道,但她也忍不住好奇。这家店就像一座宝藏山,每次都能发现新东西。
“放心!我观察老鼹鼠开过!”哈里自信地说,手指在雕花的某个特定顺序上按压、滑动。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个隐蔽的抽屉从桌面下方弹了出来。
抽屉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件私人的物品:一叠泛黄的照片,一个银质的旧烟斗,几封用丝带捆扎的信件,以及一个用天鹅绒包裹的圆形金属盒。
哈里对信件和照片不感兴趣,直接拿起了那个金属盒。盒子做工极为精美,表面蚀刻着星空图案。他试图打开,却发现盒子没有任何明显的缝隙或锁孔。
“奇怪,打不开。”哈里嘟囔着,用力摇晃,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轻轻滚动。
艾薇拉接过盒子,手感冰凉沉重。她集中精神,微微调动感知。盒子内部是一个精密的机械锁,依靠一组可活动的小金属珠来开启。需要按照特定的顺序和方位,用磁力引导这些珠子到位。
她拿起桌上一把老鼹鼠用来调试钟表的小型螺丝刀,她闭上眼睛,全凭感知引导着螺丝刀的尖端,在盒子表面几个看似装饰的星点上有序地移动。
哈里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连串细微的“咔嗒”声,金属盒的盖子轻轻弹开了一条缝。
里面没有珠宝,也没有文件,只有一块暗紫色如同水晶般的薄片,以及一小撮银白色的灰烬。
艾薇拉轻轻触碰那块紫色薄片,一股纯净的“记忆”波动传入她的意识——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一个男人坐在窗边,就着煤气灯光,在纸上写下深情的诗句。这感觉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
“这是什么?”哈里好奇地问。
“我想……这是一种存储介质,”艾薇拉想起来自伊甸的知识碎片中提到过类似的概念,“用来存储情感或者记忆的碎片。”她又看向那撮银白色的灰烬,这灰烬蕴含着一种终结与安息的平静,像是某种智慧生物生命终结后的遗留。
就在这时,店门的铃铛响起,老鼹鼠回来了。他看到打开的暗格和艾薇拉手中的金属盒,只是叹了口气,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
他轻轻抚摸着盒子,眼神复杂,“这是我一位痴迷于永恒的老朋友的‘记忆匣’。他是个怪人,总想留下点什么。这块‘记忆水晶’记录了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而这灰烬……”他顿了顿,“是他养了很多年的白鸦的。他说,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值得尊重地保存。”
老鼹鼠将盒子重新盖好,放回暗格。“有些东西,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被展示或交易,而是为了被某个懂得的人,在某一个瞬间,理解和记住。”
午后,阳光斜照进拱廊街,灰尘在光柱中飞舞。整理工作接近尾声。
艾薇拉坐在一张舒适的旧扶手椅上休息,手里把玩着一个19世纪初的“幻透镜”——一个装有旋转画片的圆筒,透过缝隙观看,静止的画面会变成连贯的动态场景。她看着里面旋转的、不断行走的人物和跳跃的动物,感受着早期人类对捕捉“运动”的痴迷。
哈里则在津津有味地翻阅《奇异之旅》故事集,里面描绘着想象中的飞艇、海底城市和机械巨人。
老鼹鼠为艾薇拉倒了一杯散发着花香的草药茶。“今天辛苦您了,艾薇拉小姐。您对这些老物件的‘亲和力’,让我惊讶。它们似乎很愿意向您诉说自己的故事。”
艾薇拉接过茶杯,温暖透过瓷壁传到掌心。“是它们本身充满了故事,我只是个倾听者。”
黄昏降临,拱廊街的煤气灯次第亮起,将室内渲染得更加温暖朦胧。艾薇拉和哈里告别了老鼹鼠,走出“逝水年华”。哈里还在兴奋地讨论着今天看到的那些奇妙机械,计划着下次要带艾薇拉去塞纳河边的旧书摊淘宝。
艾薇拉笑着附和,回味着每一件古董,无论是一个鼻烟盒,一个气体分析仪,还是一个存储了情感的晶体,都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片涟漪。它们诉说着人类的创造、梦想、爱与失落,以及面对未知时,那份永恒的好奇与探索之心。
在杂乱的古董店里,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尘埃”,这些属于每一个平凡灵魂的独特印记和真挚友谊,才构成了人类文明真正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