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卢浮宫的一日

作者:小苒ovo 更新时间:2025/12/5 10:30:01 字数:4220

脑袋快炸了。

这是艾薇拉站在卡鲁塞尔凯旋门下唯一的念头。

不是因为七月流火的毒辣日头,也不是因为杜伊勒里花园里扬起的尘土,更不是因为那帮为了看世博会把巴黎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的游客。

是声音。

几千个死去的灵魂在尖叫,几百个帝王的野心在咆哮,还有数不清的画师、工匠在石头缝里留下的那点儿执念,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万面铜锣在耳膜边上同时敲响。

刚进化的感知力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这能力像个收音机,得调频。现在好了,这就是个全功率开放的扩音器,哪怕不刻意去听,那些残留在古物上的情绪还是往脑子里钻。

她揉揉太阳穴,甚至有点怀念以前只能听个大概的日子。

“这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博物馆?”

旁边有个操着美国口音的胖子在大声嚷嚷,手里挥舞着导览手册,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艾薇拉裙摆上。

“看着跟个大仓库似的!”

艾薇拉侧身避开,没搭理,这“大仓库”以前可是皇宫。

她把遮阳伞压低,挡住那双容易惹麻烦的异色眼睛,随着人流涌进德农馆。

一进去,那种喧嚣的“噪音”反而变了调子。

阴凉的空气里全是石头和清漆的味道。光线从高高的天窗洒下来,落在那些精美得过分的大理石地砖上。

前面楼梯口堵了一堆人,那是达鲁楼梯。

所有人都在仰着脖子看,那东西没头,也没胳膊,甚至连脚下的船头都残破不堪。

《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

艾薇拉站在人群最后面,没往前挤。不需要凑近,她已经感觉到了。

那不是石头,那是一股跨越了两千年的海风。

她闭上眼。

周围那些嘁嘁喳喳的游客声消失了。

她“看”见了。

刻刀凿进帕罗斯大理石时的震动,工匠手掌上的老茧,还有那种想要抓住风、抓住海浪、抓住胜利那一瞬间的狂热渴望。

那石头在呼吸。

衣褶紧贴着身躯,向后飘扬。那不是静止的,那是正在对抗狂风。

没有头颅,反而更纯粹。不需要表情去传达喜怒哀乐,那对展开的羽翼就是全部的语言。

这让她想起了那晚在铁塔顶端。

那种即使身体破碎也要冲破枷锁的意志。

这雕像里藏着的不是神性,是人性里最野蛮、最不讲理的那股劲儿——我要赢,我要飞,谁也拦不住。

胸口那块原本因为刚才的噪音而烦躁的地方,突然顺畅了。

这才是艺术。不是为了装饰皇宫,是为了记录生命力。

她睁开眼,嘴角勾了一下。

这没头的女人,比底下这帮有头有脸却只知道附庸风雅的活人,更像个活物。

继续往里走,阿波罗画廊,太亮了。

满墙的金饰,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壁画,还有玻璃柜里那些镶满了宝石的皇冠、权杖。

这里以前是国王显摆家底的地方,现在成了游客显摆见识的地方。

那些皇冠上没有荣耀,只有贪婪。每一颗钻石里都锁着某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那是属于旧秩序的味道,跟杜邦那个疯子身上的味儿一模一样。

那种“我是世界中心”、“所有人都要跪拜我”的傲慢,哪怕过了百年,还是馊得刺鼻。

她几乎是逃一样钻进了旁边的绘画馆。

这儿好点,至少画布上沾的是颜料,不是血。

一幅巨大的画占满了整面墙。

《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

达维特画的,又是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大场面。

几百个人物,每一张脸都画得精细入微。红色的天鹅绒,金色的刺绣,教皇那张虽不情愿但只能配合的脸,还有约瑟芬跪在地上时那复杂的表情。

这画本身就是个谎言,艾薇拉盯着画面中央那个举着皇冠的小个子男人。

画家把这一刻画得神圣无比,光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但艾薇拉能感觉到画布底下藏着的情绪。

那是画家的恐惧。

如果不把这画画好,不把这个场面粉饰得完美无缺,脑袋就要搬家。

这是用才华换命,每一笔都透着小心翼翼,每一抹光影都在讨好权力。

真没劲,被驯服的艺术,哪怕技法再高超,也就是个精致的笼子。

她转身想走,却被后面的人挤了一下,踉跄着撞到了对面墙的一根柱子上。

“看着点路!”

撞她的人没道歉,反而瞪了她一眼。

艾薇拉没理会,她的注意力被旁边一幅小得多的画吸引了。

跟对面那个巨幅的加冕礼比起来,这画简直寒酸。

《大宫女》。安格尔的作品。

画上的女人背对着观众,回头看过来。

那背脊线条长得离谱,根本不符合人体解剖学。多画了好几节脊椎骨。

旁边有两个学究模样的老头正在指指点点。

“这比例完全错了!简直是畸形!”

“没错,安格尔就是个不懂结构的疯子。”

艾薇拉却笑了。

这就对了,谁规定脊椎骨必须是二十四节?

在这张画布上,在这几尺见方的小世界里,安格尔就是神。他觉得长一点更美,更优雅,更有韵律,那就长一点。

这就是自由,比对面那个拿着皇冠自己给自己加冕的皇帝,还要自由。

她在那幅画前站了很久。

那种违背常理的线条里,有一种叛逆的快乐。那是对现实规则的嘲弄,是对“正确”这个词的挑衅。

这就是她喜欢的,不是为了记录真实,是为了创造真实。

不知不觉,腿有点酸,她在一条红天鹅绒的长凳上坐下。

对面是那个最有名的女人。

《蒙娜丽莎》。

画不大,前面围着的人却最多,里三层外三层。

大家都说她在笑。

艾薇拉透过重重人影,看向那个女人。

那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不完全是笑意。

还有看透了一切之后,懒得再做任何表情的倦怠。

那是刚刚失去过什么,又刚刚接受了什么之后的平静。

“都在说她笑得美,我看有点瘆人。”旁边有个年轻姑娘小声嘀咕。

艾薇拉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褶皱。

走出德农馆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变成了夕阳那种暖洋洋的橘红色。

卢浮宫广场上的鸽子咕咕叫着,在游客脚边讨面包屑吃。

历史的压迫感,那种几百年前的情绪洪流,终于被挡在了厚重的石墙里面。

艾薇拉长出了一口气。

还是活人的世界舒服。

虽然吵,虽然乱,虽然充满了汗臭味和为了几个铜板的争执,但这是鲜活的。

她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庞大的宫殿。

那些伟大的、残缺的、虚伪的、叛逆的灵魂,都好好地待在里面。

而她,还得去面对明天的早餐,这才是生活。

她撑开伞,挡住夕阳,脚步轻快地向塞纳河边走去。

听说河边新开了一家卖冰激凌的小摊,要是去晚了,估计又要排队。

这才是现在最紧要的大事。

那个卖冰激凌的意大利老头手脚倒是麻利,铲勺在铁桶里刮得咔咔响,一勺一个淡黄色的雪球,那是香草味的。

前面站着个穿着绸缎裙子的女人,腰勒得死紧,帽子上的那根鸵鸟毛都要戳到艾薇拉鼻子了。

这女人一直在抱怨。

“这一带的空气简直糟透了,全是穷人的汗味。”

她拿着把蕾丝折扇,拼命扇着风,那扇子柄上镶的一颗小红石头,在夕阳下闪得贼亮。

艾薇拉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把扇子多看了两眼。

表面看着光鲜,里头的胶水都没干透,这就是个假货。

再看看这女人裙摆底下那双鞋,鞋跟都磨偏了,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煤灰。

“给我来两个!要最大的!”

女人终于排到了,嗓门提得老高。

艾薇拉觉得好笑。

这巴黎,不管是皇宫里还是地摊前,大家都在演戏。皇宫里演的是为了国家,这儿演的是为了面子。

谁也不比谁高贵。

轮到她了。

“香草的,一个。”

冰激凌到手,凉气直冲脑门。

这年头的奶油还没那么多添加剂,奶味重得糊嘴,甜得让人想眯眼。

她拿着那个脆皮筒,没在那儿听那女人继续吹嘘她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男爵丈夫,转身钻进了河边的旧书摊。

那是塞纳河畔特有的风景。

一排排绿色的铁皮箱子,像是一群趴在河堤上晒太阳的绿乌龟。

老板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正靠在躺椅上打瞌睡,脸上盖着本《费加罗报》。

没人管,正好。

艾薇拉手指划过那些书脊。

大多数都是些没营养的通俗小说,还有几本被翻烂了的乐谱。

指尖突然在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上停住了。

那上面有股子酸味。

不是发霉那种酸,是那种怀才不遇、愤世嫉俗,觉得全世界都欠他一个奖杯的酸楚劲儿。

她抽出来一看。

《地狱一季》,兰波的诗集。

书页里夹着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纸条。

她没打开,手指按在上面稍微用了点劲。

一段记忆顺着指尖爬上来。

那是个下雨的晚上,有个年轻人站在河边,手里死死攥着这本书。他想跳下去,结束这毫无希望的一生。

河水太黑,风太冷。

他在那儿站了一宿,最后骂了一句脏话,把书扔给了书摊老板换了两个法郎,转身去买酒喝了。

那一瞬间的绝望是真的,后来的怂也是真的。

艾薇拉笑了,把书放回去。

活着就好,哪怕是为了喝口劣质红酒。

这书上残留的情绪太冲,她不想买。

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晃到了歌剧院大街。

那座庞然大物就堵在路的尽头。

加尼叶歌剧院。

比起卢浮宫那种沉甸甸的历史感,这地方简直就是个暴发户。

金子,到处都是金子。

大理石柱子不够,还得镶金边;雕像不够多,还得往上堆花环。整座建筑都在扯着嗓子喊:“我有钱!快来看我!”

那种扑面而来的虚荣感,比刚才那个买冰激凌的女人的假宝石强烈一万倍。

门口停满了马车,那些穿着燕尾服的绅士和露着大半个胸脯的贵妇们,正排着队往里进。

艾薇拉没买票,但这不妨碍她看戏。

她站在街对面的街灯下,那灯柱是个没穿衣服的小天使,举着个亮晃晃的灯泡。

她看向歌剧院那个著名的阳台。

那儿站着几个人,正在抽烟,聊天。

但在艾薇拉眼里,这那是阳台,分明是个展台。

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情绪线。

左边那个胖子,满脸堆笑地给旁边的高个子递雪茄,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对方口袋里的钱骗到自己那个空壳公司里。

那个高个子接了雪茄,眼神却在往旁边一个年轻姑娘身上瞟,那是纯粹的色欲,黏糊糊的恶心。

那姑娘呢?

她挽着高个子的胳膊,笑得比花还灿烂,心里却在想这老头什么时候能死,好继承遗产去养那个小白脸画家。

这座金碧辉煌的歌剧院,为了给这帮人提供一个合法的、体面的、互相欺骗的舞台。

这里的石头里没有工匠的汗水味,只有钱币碰撞的铜臭味,还有那种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焦躁感。

太吵了。

不是耳朵听到的吵,是脑子里嗡嗡的。

无数个“我要钱”、“我要权”、“我要睡她”的声音混在一起,比菜市场的讨价还价还热闹。

但这才是现在的巴黎。

卢浮宫那是死人的排场,这儿才是活人的欲望。

那种生机勃勃的贪婪,竟然还有点……可爱?

艾薇拉把最后一口脆皮筒咬碎,咔嚓一声。

旁边有个卖花的小姑娘凑过来,篮子里是有些蔫了的白玫瑰。

“小姐,买束花吧?带回去插瓶里,能香好几天呢。”

小姑娘看着也就十来岁,脸上有块明显的煤灰印子,那是这城市底色的烙印。

但她眼睛只有单纯的渴望——卖完这篮花,就能给家里带回一块肉,或者一条新围巾。

“都要了。”

艾薇拉掏出一把铜板,也没数,全都倒进了小姑娘的围裙兜里。

“这……这太多了!”

“拿着吧。”艾薇拉从篮子里抽出一朵稍微精神点的,别在自己衣领上。

“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扔了也行,送人也行。”

她没等小姑娘道谢,转身混进了人群。

天彻底黑了。

歌剧院亮起了灯,像个巨大的、发光的珠宝盒子,把周围的黑夜都烫出了一个洞。

街上的煤气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连成一条光的河流。

艾薇拉摸了摸领口那朵花。

这就是巴黎,一半是金子做的谎言,一半是煤灰里的挣扎。

而她,刚好夹在中间,既不属于金子,也不属于煤灰。

只是个看客。

挺好。

前面有个醉汉在拉手风琴,调子跑到了塞纳河对面,但节奏挺欢快。

艾薇拉跟着那乱七八糟的节奏,踩着地上的光斑,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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